電影訊息
集結號--Assembly

集结号/TheAssembly

7.3 / 7,394人    124分鐘

導演: 馮小剛
編劇: 劉恆
演員: 胡軍 張涵予 廖凡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另起一行

2007-12-27 07:02:14

存在的證明與追問的意義


   
    很多人為《集結號》裡酷似《兄弟連》和《太極旗飄揚》的戰爭場面爭論不休,而事實上,影片的精髓並不在於血腥逼真的戰場描寫,而在於戰後那一段—— 一個人的追問。
    主人公穀子地一直追問著一個問題:好端端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某軍某師某團某營九連,活生生的四十七個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這種「沒」並不僅僅是生命的喪失,更在於蔓延於歲月深處的可怕的失憶症。整個世界都忘記他們了,那曾經存在過的壯烈與慘烈、悲情與熱情忽然成了一片空白,歷史被鏤空了一個小小的洞,卻無人知曉。可以說,《集結號》雖然表現的是戰爭中人物的命運,反思的是戰爭對人的影響,然而往深處拎一拎,它完全可以剝離戰爭這一具體環境,成為一個追尋生存意義的寓言故事。
    來看看這個詞吧:犧牲。它意味著,一小部份人被損害了,換取了一大部份人的利益。無論給它賦予多麼崇高偉大的感情色彩,落到根本就是這個意思。犧牲並不只是在戰場上。人類歷史的發展進程總是需要犧牲。那麼,個人的命運,說到底就在於這樣一種偶然性:你是屬於被犧牲掉的那一小部份,還是獲利的那一大部份?
    認同了這一基本事實,寓言就展開了它的敘事邏輯。
    第一個環節是,犧牲是必然的。你也許碰巧會成為被犧牲掉的那一小部份,之一。大部隊要撤退,需要一個連的火力來掩護——典型的「丟卒保車」。九連連長穀子地因為槍殺俘虜,失去了全連立功的機會,還因此被賦予了這項重要任務。「戴罪立功」的情節暗示著世事的機巧——如果不犯錯,也許這項任務就不會派到他們頭上。電影的小說原著《官司》裡面,主人公死死地追問一個細節:為什麼不吹號(撤退的命令)?其實不吹號是在交待任務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的,也就是說,無論團長對穀子地是否有過欺騙行為,犧牲者的命運早已註定。團長在給穀子地宣佈任務時給了他一整條珍貴的香菸,這就是一個證據,就像死刑犯臨刑前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餐,越是想要給予他一點溫情,卻越發洩露出面子底下掩藏的生冷與殘酷。
    第二個環節是,犧牲是無法抗拒的。當你陷入這樣的命運,你會怎麼做?有一類人選擇「逃避」,就像小學教員出身的王金存,最初的時候一上戰場就尿了,他的怕死是種本能,是對「當炮灰」這種結局的逃避——最消極、也最沒用的選擇,影片讓他在陣地上、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理想化地迅速成長起來,顯示出對這一做法的否定。有一類會選擇「抗爭」,代表人物是焦大鵬,他在犧牲前對連長穀子地說,帶弟兄們撤吧,我聽見號響了。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焦大鵬卻在一生中最後的時刻對連長撒了謊,似乎是想用生命作抵押換取連長撤退的決心。焦大鵬是清楚的,在這一刻他有著犧牲者特有的不服,不顧一切地想要跳出既定的命運。最後一類就是穀子地這樣的人,通俗的說法是「一根筋」,他們直面現實而又堅守信念,不會輕易改變與放棄。在陣地上,代表撤退命令的集結號是所有人的希望——生存的希望,最卑微、最起碼的希望,它卻遲遲沒有吹響,永遠也沒有吹響……犧牲者無法抗拒的結局。
    第三個環節是,犧牲與非犧牲都是合理的,也是相對的。戰後的穀子地回到當年打仗的地方,那裡已經完全變樣了,大家興緻勃勃地開始了新的建設,戰場成了煤礦,建設新中國的人們來來往往——他們都屬於獲利的大部份,他們在犧牲者的遺體上建起了新家園,然而你無從指責,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必然的、合理的,也是具有相對性的,就好像在推動歷史車輪時僅僅是分工不同而已,一部份人負責倒下用血肉之軀來鋪路,另外的人負責推車;推車的人或許哪天又會倒下,由後來者繼續推車……帶大部隊安全撤退的團長不是後來也犧牲了嗎?所以沒有絕對的犧牲與非犧牲的界線。
    到現在為止,穀子地還沒有一個理由,值得他用整個後半生去追問四十七個名字。直到最後一個環節:犧牲是可能被否定的。
    除了穀子地,其他人都犧牲了,他成了這一事件、這一團體唯一的見證人。從舊窯場戰役(解放戰爭時期)倖存下來後他沒有告病還鄉,不惜冒充炮兵留在部隊,繼續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也不肯休息,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到當年戰鬥的地方,尋問那支早已被多次整編弄得無影無蹤的部隊,一次又一次地向人訴說,那是真的啊,有那麼一個連隊,有那麼一群人;他扛著一柄鍬,在高高的煤山上不分日夜地挖掘,想要挖出四十七具遺體;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在追問同時又被別人懷疑與追問……他已經被世界巨大的荒謬性包圍了,犧牲已經失去了本來的意義,它變成了空氣,無聲無息,而穀子地只是想證明,那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在哲學上,有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問句:我是誰?我來自何方?又將去往哪裡?穀子地完全不知道,他所追問的正是這樣偉大的哲學命題,他只是憑著最質樸的良心與義氣給死去的弟兄們一個交待。團長、二斗、小樑子等等無論是生是死,他們都有淵源,有根基,自成體系,只有穀子地和他手下的弟兄,成為了歷史的空洞,做出了最無名、最徹底的犧牲——喪失了一切:鮮活的生命,死後的哀榮和最起碼的承認。
    從這個角度上講,穀子地和《肖申克的救贖》(美國電影,講述一位被誤判為殺人犯的公民堅持與黑暗勢力作鬥爭,最後成功越獄的故事)裡的主人公比起來,更像是一個「現代的基督」,他的追問比「救贖」具有更高敞的意義。《肖申克的救贖》中,個人的突圍被賦予了正義與邪惡較量的使命——個人的正義是既頑強又脆弱的,他面臨著一個強大的邪惡環境的壓制,這本身就存在著巨大的社會矛盾衝突;而穀子地沒有獲得這種戲劇性的背景,這裡沒有正邪之分,他在一個合理存在的環境中尋找屬於自己那一部份「合理存在」,這種突圍根本找不到對手,好像在和某種氣場較勁。按照一般人的理解,一旦缺少意識形態的對立,對抗根本就不成其為對抗。穀子地的無奈也在於此——他是與龐大而無形的荒謬性對抗。
    他的追問,對今天的我們而言,意義已經不是個人化的,而是對整個人類歷史的警告:犧牲是必須正視與珍視的客觀存在,而不是消解,不是虛無,善待每一個客觀存在會讓人儘可能確切地知道,我是誰,我來自哪裡,將去向何方。
    藝術創作總是要給人現實之上的希望,於是結局是四十七位烈士的遺體被意外挖到,推遲了數十年的集結號聲終於響起來。這是一個光明的尾巴,然而還有多少穀子地還孤獨地徘徊在無法掘開的遺骸之上呢?又有多少集結號將永遠沉寂?
    影片末尾,螢幕上出現的文字描述了穀子地的身世:是個孤兒,被人在穀子地裡撿到了,因此取名「穀子地」。這是不是他追問的一個緣由?來路模模糊糊,所以更加希望去路清清楚楚。
    寓言在這裡達到哲理的最高點:我們的世界何嘗不是從無人了解的蒙昧中走來?那麼,我們該何去何從?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