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懷念的感覺

故事，人的一生都像是書頁中的紙，真讓人憎恨這樣的存在。而那個在哈囉德耳邊重複的，不厭其煩地敘述著他生活一絲一毫細微的感知和思想的聲音，簡直就像惡魔一樣，不斷纏繞著他。心中不能訴說的慾望，無人能解的焦躁和煩悶，全都都逃不脫那個可怕的聲音。而當那個聲音如此說道：「他毫不知道這個簡單看似無害的動作，將會導致他即將到來的死亡。」他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他發瘋似的破壞家中的東西，學著那個古怪的聲音一樣用語句敘述自己的動作。在怒氣發洩之後，哈囉德終於平靜下來，覺得自己似乎成了某個故事中的人物，聲音只是在他身邊來來往往，他還不知道全部的故事，而他需要知道，在他走入深淵之前。

看到這裡我明白，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只有歡笑的喜劇。哈囉德的生命是狐單的，生活是單純以致於枯槁的，每天都是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失落的情感無處表達，只能掩藏在平靜的外表下。他的生命過於精確，毫無變化，人們都期待著新的一天，他從來不，他知道將會發生的一切。

算了，真是敗給編劇了，實在是太善於在悲涼著發現詩意了。

「那就過你過去一直想過的生活吧。」文學教授朱利斯·赫爾波特如斯說。

人們的願望在生活中死去，臨死之前才會想起。希望在我們想起的時候，還不致於那麼絕望吧。就像哈囉德一樣。

哈囉德平寂的生命正逐漸復甦，他開始做一些從前害怕做的事情，並試著享受它們。

他買了一把吉他，他調試琴弦，他用輕盈的聲音唱歌；他不再計算樓梯的臺階、刷牙的次數、起床的時間；他試著去約會，去品嚐新鮮的愛情。他的生命不再精確，卻充滿了活著的意思。當帕斯卡熱烈地吻向他的嘴唇時，他的舞台便從此開始燃燒。這成了一個寂靜的鋼鐵的故事。

同一平行線上，女作家凱倫的生活又截然不同。她總是在體驗著死亡，在所有的地方。她想像著從高樓墜落，驅車衝下橋欄，在醫院中尋找垂死的病人。她本身即是虛弱和神經質的，隨時都像是即將走向死亡似的。她的寫作是一場痛苦的傾訴，充滿了死亡的幻想。她追求的，是一種詩意化和充滿了深刻意味的死亡。她正在為如何殺死她筆下的哈囉德而感到煩惱，而從一枚蘋果沿著斜坡滾落的過程中，她似乎得到了某種啟示。

她用打字機這樣寫道：「哈囉德拿起了第三部電話…每次按在數字鍵上都重重有力。」她房間的電話鈴響了，她想到了一種前所未知的可能，這種想像讓她感到恐懼。她停了一下，再次寫道：「…」電話鈐再次響了。她又試了一次，電話鈴第三次響了。她半是興奮半是害怕地拿起了話筒，現實在她的眼前忽然迷幻起來。「餵？」「是凱倫·艾芙嗎？」「是的。」「我叫哈囉德·克里克，我相信你在寫一部我的故事。」

哈囉德拿到了凱倫的手稿，卻害怕面對不敢閱讀。他拿著手稿去尋求文學教授朱利斯·赫爾波特幫助，希望他提出有用的建議。得到的答案卻是：「除非你在結尾死去，這才是一部佳作，我已經讀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這對你有多難…」哈囉德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死去的意義，他坐在公交車上，忘記了時間，一口氣讀完了凱倫手稿，心中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他迎向凱倫，告訴她：「我喜歡你的書，我想你應該把它寫完。」

帕斯卡有一種孩子般的純真，而這種純真在通常情況下是隱伏著的。只有在充滿了浪漫的夜晚，在哈囉德溫柔的眼神下，才會清楚地顯現出來。她不知道那個美妙的夜晚，將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哈囉德。因為在即將到來的清晨，一切都將結束。

黎明中充盈著朦然和未知，還未可做出決定，死亡將以怎樣的形式降臨。橫亘在哈囉德心中的，是一絲牽掛，一絲酸楚，一絲無奈，還有一絲詩意的美好。他想起了年少之時，清晨明朗的陽光是如何透過窗紗射向他惺忪的睡眼。

女作家凱倫的文字在旁白中可怕地延續：「過去兩週以來哈囉德改變了很多：他走路的姿勢，數數的習慣，他的愛情生活，但是所有這些進行的變化中最重要的，也許就是今天在他上班路上…他沒錯過8點17分的克羅內克公車…哈囉德不知道的是，四週前的那個星期三，他從路人那問來的時間，實際上，比實際時間晚了3分鐘。因此，這時間比他先前生活中和手錶上設定的時間晚了3分鐘。這不是最嚴重的錯誤，但是如果哈囉德不把他的手錶設定到錯誤時間，哈囉德會又一次剛好趕上8點17分克羅內克公車。並且他就不會在這個特別地星期五…準時在8點14分到達公車站…」

在公交車到站之前，一個年幼的金髮男孩騎著自行車擦著馬路行駛，絲毫沒有注意即將發生的危機，哈囉德在一瞬間衝了出去，把小男孩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回來，自己卻沒能逃脫悲慘的命運。他躺倒在那裡，鮮血濺灑得滿地都是。

而同時，凱倫手中的打字機也停住了，『死』字並沒有寫出。她歇斯底里地遮掩著面孔哭泣，再也無法動筆。

這是一個作家和一個原本應該只是虛幻中的角色在現實中交會的故事，這個故事深刻探討了兩方面內容：

一個是，人的願望是如何在生活中沉墮下去，而我們又應該怎樣去找回它；一個是，當我們思想中的文字和現實有了接觸，原本可能平靜對待的死亡仍然能以同一種態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