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慟莫名
2008-01-01 21:35:56
爺們該去看看
在南京眾多的歷史景點之中,我認為最有感覺的是靈谷塔前的無梁殿,這座始建於明洪武年間的建築內壁上,鑲著110塊太湖青石碑,其上銘刻著三萬兩千餘名在北伐戰爭及淞滬戰役中犧牲的國民黨將士的姓名與軍銜,殿後的三座公墓里,埋葬著其中一千餘名將士的遺骨。每次站在幽深的殿堂里,屏住呼吸,松濤陣陣中,似乎總能聽見有一種低沉的聲音在喃喃地自語,亦或無聲地嗚咽,我總是不由地挺直了身軀,放緩了腳步,生怕有一絲的異響,驚擾了那千萬靜眠的縷縷忠魂。
07年的最後一天,我看了馮小剛的賀歲片《集結號》,盜版的碟片早已上市,但片場裡的上座率還是近乎八成,很難得,國產電影的概念也似乎逐漸地走進了國人的心底,這是一個令人欣喜的進步。我很享受在電影院裡看電影,雖然一個人總是有點扎眼,幸好身旁也是一位獨自來看電影的青年教師,據其說在家已經看碟看了四遍之多,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到電影院來看現場。片場中男人很多,女人很少,預示著這是一部屬於爺們兒的片子。
片頭的戰爭場面很震撼我,我不會評判它到底有多少真實,因為戰爭到底離我太遙遠,就連正兒八經的硝煙的味道我都認為是婚禮酒店門口那一種。但是真的讓我很震撼,受驚的貓的腳下摔碎的青花瓷片在廢墟中顯得那麼的扎眼,一點點細微的聲響在炮火隆隆的背景中清晰可聞。安全,是空氣中最奢侈的東西。我想起了《風語者》,想起了《大兵瑞恩》,我真的有點臉紅,想起我們這輩這些不知死活的年輕人在網路上,言語上叫囂自己生不逢時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們應當怨恨自己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還是應當慶幸自己沒有面臨著那種「頭頂上飛槍子,褲襠里跑手榴彈,要是神仙也得尿了」的環境,我想如果是我,我會比王金存還要膽怯。
戰爭的面前,生命是如此的卑微,也許死神的呼吸只在毫釐的左近,也許生命的價值不值一塊普通的手錶。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槍聲中逝去,一朵一朵鮮血的飛花在空中飛舞。我很高興,終於看到了這樣一部不同於以往的主旋律影片,沒有空洞的口號,沒有大無畏的精神,沒有對黨和人民的空洞依戀,沒有你萬歲他萬歲的良好祝願,有的僅僅是對家鄉孩子的關愛,有的只是對家裡失去的兩畝半地的憤憤不平,有的只是對戰爭的深深恐懼,幽暗狹小的窯洞裡,渺小,脆弱,癲狂,恐懼,退縮,懦弱,崩潰,以及重生,都在這瘋狂的四十分鐘裡充分的展示。狙擊手姜茂才拖著斷手抱著炸藥包爬到了坦克下面大聲喊著的不是「毛主席萬歲」、「為了新中國衝啊」之類,而是響亮的一句「我*你媽」;呂寬溝趴在敵人的屍體裡替連長找手錶的時候,對未來的渴望並不是「把反動派打回老家去」,而是「等我混出個人樣再回家,我要對得起我給我爹丟掉的那兩畝半地」。在影片的最後,首長在墓前為九連正名說你們不是失蹤者,你們為了中國革命事業做出的巨大貢獻的時候,我分明聽到了那一聲無奈的嘆息,一絲淡淡的嘲諷。
戰爭的場面戛然而止,在有著鮮明的那個時代的「浪漫」痕跡的背景下,烈士的遺骨已經深埋在高高的礦山底下。在這樣由極端的緊張的氣氛中緩下來的時候,心情反而沒有絲毫的舒展,反而更加沉重。在如今這個物價高漲的時代,我們需要英雄,但英雄又如何加以定義。幾十年的造神運動,讓我們的信仰變得體無完膚,金雞百花獎上長盛不衰的《張思德》《太行山上》等影片,讓我們覺得茫然而又無可適從,於是我們開始對這種模式的人物漸漸的疲勞,相反對於電視劇中的李雲龍式的快餐形象頂禮膜拜,但真正打動我們的,卻應該是這種絕大多數的,老實巴交,近乎文盲的農民,他們對戰友的兄弟之情超越了對遙遠的領袖的忠誠,他們對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渴望超過了對共產主義的信仰,他們面對死亡會拜求神佛,面對死亡會尿褲子,去他媽的「生前身後名」,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連長穀子地算不得一個中國式的典型英雄,他不願意接受4700條人命比47條人命更重要的想法,他不願意接受失蹤者比烈士少500斤小米的事實,他不能接受自己弟兄的遺骸湮於塵土,僅剩下給後人當尿壺的頭盔,他也不願意看到滿山遍野無名的墓碑,哪怕那也是一種對逝去者的紀念。他在卑微與不信任中生活了十年,一個戰場上的英雄,本應安享和平生活的英雄,卻被誤解成被國民黨俘虜,被人指著鼻子質疑,而自己甘願變成了一個火夫頭。他背井離鄉,獨自扛著釺鎬,在無邊的礦山中尋找自己弟兄的骸骨。為的就是為自己的兄弟爭得烈士的榮譽,為他們的家屬爭得軍烈屬的名聲,當然,還有那卑微的700斤小米。他小兄弟團長說的話很殘忍很現實:你這情況,總政拆信都拆不過來。他們就像河裡的一滴水,誰知道他是從哪個泉眼裡冒出來的。如果我們設想,不是有一個團長在後面支持他,不是有一個倖存的號手及時的出現,不是有一個政委及時的正名,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將消逝於時間的長河,歸於塵土,被歷史遺忘,可以說根本就沒有被記住過。
無邊的黑色礦山中的寂寥而執著的身影,背後是眾人的不解與指責;在首長墓前聲嘶力竭的質問與宣洩,以及在接到了最終結果之前淡淡的一句:等等,我得洗把臉。集結號響起的時候,片場裡鴉雀無聲,旁邊的人摘下眼鏡擦著雙眼,不經意間,我也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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