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
2008-01-04 21:20:45
無法集結的絕望悲傷
關於戰爭的大片看得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部片子讓我這樣絕望地悲傷,並不是影片有多感動我,而是我無法融入到影片當中去,這也並不是說馮小剛拍得不好,劉恆的編劇不好,起碼在《色戒》、《投名狀》、《蘋果》當中我還是選擇了《集結號》。
《色戒》教我們不要相信女人,《蘋果》教我們不要相信男人,《投名狀》教我們不要相信兄弟,《集結號》教我們不要相信組織。而且這本告訴我們不要相信組織的電影,其實是拿著組織的錢拍得具有一貫的組織的風味的主旋律電影,在這歲末年初的時候,很多組織要搞思想政治教育,沒有辦法去看各種各樣有赤裸裸的真理的刪節版,只能用組織的錢組織大家一起去看一本叫我們不要相信組織的電影,看完回來也許還要寫思想匯報,這就是《集結號》厲害的地方。
中國人拍戰爭片,就像吃燒餅油條一樣輕車熟路,群眾演員隨便到部隊裡面拉來就是,幾萬個人死掉的場面組織一揮手就是能夠拍出來,八一廠的三大戰役、開國大典等等等等,我們都是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還原戰爭中的人也是世界流行的趨勢,到了中國前段時間比較流行的軍旅題材的電影電視劇,英雄的還原就是取消了樣板戲的高大全,轉變成為大老粗罵娘。《集結號》在這樣的背景當中出現,就帶有很強烈的時代特色,當然在這種宏大的主旋律和時代潮流之下,馮小剛的聰明勁兒還是時不時地會「滋溜」一下冒出來,告訴你這是小剛的賀歲片。
一開始自然是槍戰,眼花就還以為是美國大兵的諾曼第登陸,爆破的煙塵和子彈的軌跡以及鮮血四濺、血肉模糊的軀幹其實並不新鮮,鏡頭的抖動在表現震盪的同時也晃暈了我的腦袋。槍戰越是熱鬧越是讓我們疏離於這一場背景,徒然就生出一種悲哀來。《色戒》也好,《集結號》也好,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槍炮火箭也罷,貼身肉搏也罷,輸了的人沒法讓人唾棄,勝利的人也沒什麼快樂可得。更何況這是一場怎麼也不可能集結,最終勢必要走向死亡的戰爭,也許在這註定的結局裡面只有自己為自己打氣生出一點悲愴來,然而在旁人看來,卻是不痛也不癢不哭也不笑不同情也不相信的一場謊言或者幻想。
不可否認,戰爭是讓一個人迅速成長起來的最有效方式,但是吃了槍子炮彈片死去終究是一種最最無可奈何的選擇,誰都會心有不甘。再怎麼英雄了烈士了都不如回家抱小媳婦,而不是自己成了一把骨頭,小媳婦成了別人媳婦。烈士等於七百斤小米,失蹤等於二百斤,不值錢。遇上了,就只好活受,早挨了槍子就早點休息,這會挨不著就等著下回吧,戰爭這種東西就是一定要讓你吃上槍子才暫停的。但是人這種東西,也很奇怪,在這種走投無路的絕望當中,油然就會產生悲壯,人性當中最精華的東西就像煙花一樣迸射出來,照亮天空。然而最麻煩的事情還在後面。因為這種瞬間的閃亮之後就是黯然的滑落,誰也不知道這些人生命中的爆發和輝煌,結束戰爭之後的片斷變得那樣的真實,就好像我們是在看一個新聞紀實節目,事情其實並沒有電影裡面那樣順利,結局也不會那樣美好,那不過是導演的曲筆,就好像放在夏瑜墳上的那個子虛烏有的花環,真正的結局應該是穀子地又窮又老又病又苦,誰也解決不了他的身份,到了文革期間他因為戰俘叛徒流氓騙子的身份而被打倒,戴高帽掃廁所關牛棚遊街挨批鬥,那五十幾個烈士的屍骨最終也沒有找到,穀子地堅持不懈地找也沒有找到,最後窮困潦倒披頭散髮發了瘋,卻被當地的人不斷嘲笑。電影如果這麼拍,我就真的入戲了,可是這是賀歲片,這是主旋律。當年張藝謀拍《活著》,把有慶的死改得面目全非,讓人忍不住破口大罵。到了《集結號》其實也是一種無法突破的無奈,這種無奈無法歸結到導演身上,而是要歸結到我們這個時代。
但是我還是要說說《集結號》給我的快樂與感動。
比如說穀子地對著縣裡來的領導破口大罵,拎起個椅子就甩過去,把屋子裡搞得乒桌球乓的,大有當年小燕子趙薇拼命搖晃著皇后,讓皇後頭上碩大的硬紙板頭飾搖搖欲墜之勢。
比如說那站在大柏油桶炸藥包炮彈面前,說著炸藥包飛到五連去的笑話。
比如說搞一套敵軍的衣服去前線偵查,美軍的還是李承晚的。
比如說「前軲轆不轉後軲轆轉斯米達。」「他踩著地雷了斯米達。」
比如說漫天雪地裡面穀子地按著地雷,想著戰友微笑的場面。
當走到滿是木樁的烈士陵園裡,鏡頭對這一根木樁給了一個特寫,上面寫著「無名」二字,實不相瞞,我當時腦子裡面想到的是李連杰那張一本正經的臉,於是差一點在電影院裡面狂笑,但是接下來又一下子就因為穀子地一句話而繳械投降:
「生下來父母都給起了名字,在這裡怎麼都成了沒名的孩子了呢?」
小媳婦最後在礦山找到了穀子地,大紅的文件展開來,首先念的是指導員的名字。小媳婦的聲音先是停了一下,然後慢慢的由鼻腔裡面拖出一抹委屈的尾音,那三個字裡麵包含著思念、哀傷和平反昭雪的喜悅,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卻有了勾魂攝魄的力量,一下子把那冷冰冰的名字重新轉化成為那個普普通通的文化教員的臉,在那張臉的背後,有無數張這樣默默無聞的臉和無數個至今默默哀傷的家庭。九連的隊伍已經無法集結了,唯一留下來的那個穀子地其實也早就死了,活著的只是他的那種要有個說法的怨念,在無數的戰爭中有多少人就這樣默默地葬身於黃土之下無人知曉,直到今天,回想起來,都留給我們無盡而又絕望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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