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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結號--Assembly

集结号/TheAssembly

7.3 / 7,337人    124分鐘

導演: 馮小剛
編劇: 劉恆
演員: 胡軍 張涵予 廖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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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林同學

2008-01-06 04:54:30

《集結號》:無名氏與人性的半成品


直到故事最後,電影才告訴觀眾,穀子地是個孤兒,是在穀子地裡被人撿到才活下來,撫養成人,因此就被取名叫做穀子地。這個名字猶如無名氏的同義語,很像是中國農民的一個像徵。這不僅因為它本身與農業所具有的地理特徵緊密相關,而且因為它是一個如此不具有特殊性的詞彙,就像二狗子之類的任何一個像徵著傳統的中國底層人群的名字一樣。重要的是,無名氏意味著一個以獨立的存在為表象的虛空。表面上它被無名氏三個字所填滿,但實際上卻空無一物。關於它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們對它背後的那個曾經的生命一無所知這個事實。因此,無名氏意味著來去都不知所蹤,是一個被挖空了背景和意義的空白。

這樣,我們可以看到整個影片其實是在堅持說明這樣一件事實:穀子地不想做無名氏,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他的那些在戰鬥中死去的四十七名兄弟。他試圖改變被埋沒的狀態,試圖消除那種不斷壓倒過來的徹底的虛無。儘管死亡已經使得生命的氣息不復存在,但他顯然希望不要把他的兄弟們推入無名氏那虛無的深淵。他所要的無非就是因為曾經鮮活的存在而必須得到肯定的意義。

穀子地的這點精神在某個時候感動了我。我把這看作是歷史漩渦中的一點醋。也就是說,它讓這部以戰爭場面為噱頭的電影,有了一點點味道,從而與中國電影中主流戰爭敘事那種人性的缺席拉開了距離。我們的戰爭電影向來都是人海戰術的大場面,人民的氣勢展露無遺,但唯獨缺席的就是人。人被歷史所淹沒,被歷史必然性所摧毀,連一點塵埃都沒有留下。英雄必須沒有人性,必須對我這個字眼進行徹底的否定,必須對性別、年齡、婚姻、人倫的個性特徵進行革命性消除,必須以歷史和集體的名義取代任何可以使人聯想到個體感受及其人性的概念,否則他就無法為了民族、國家和黨的利益毅然讓自己爆炸,從存在化為虛無。至於敵人更是沒有人性可言,因為我們對他的仇恨已經使得他不再是人。他只能是反動派、漢奸、叛徒,而不再具有任何可以成為人的可能性。就像《集結號》裡的士兵說的:我殺的是反動派。他的潛台詞是:那不是人,所以沒什麼好懺悔的。

但遺憾的是,穀子地的言行頂多只是在四分之一的意義上試圖在歷史的漩渦里恢復一點人性的底色。其餘的四分之三,以他為代表的生活在革命的二十世紀的中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的正名活動依然是在整個二十世紀後半葉所確立的邏輯框架之內完成的。這個框架的神聖性和強迫性,在這部只有四人之一人性的電影裡顯然依舊固若金湯。並且很可能因為那點催淚效應而得到加強。

這個四分之一,就是在對黨和國家的召喚及其回應中,部份地確認了人們活著以及死去的意義。顯然,穀子地沒有對神聖的死亡充滿迷戀,他一直為兄弟們的死去感到痛苦。但在死亡成為事實之後,穀子地對人性的肯定,其實只能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人不可能就這麼無緣無故地消失。他必須有一個名分。這個名分,在穀子地的精神世界裡,就是為了人民解放而壯烈死去的烈士。他甚至因為他的兄弟沒有得到這個名份而感到不安和悔恨,甚至想以自己的死來填滿這個心靈上的溝壑,並最終引導他通過挖尋早已成為廢墟的屍骨來恢復這份存在的意義感。儘管在電影裡,對那些更加樸實的農民來說,這個名分之所以重要,僅僅是因為這可以多分到兩擔穀子。但穀子地顯然是認真的。他以一種偏執狂的態度和言行,把這條宏大信仰支撐下的人性線索堅持到了最後,直到那個曾經使他們遭遇委屈的主人,重新給了他們熱情的擁抱。因此,完全可以說,穀子地的人性是個半成品。它頑強的腳步,在遭遇到沒有面容的國家和人民的熱情擁抱時,嘎然而止。

穀子地的真誠透露出馮小剛是個聰明人。不僅在票房上,而且在政治上,絲毫沒有閃失。戰爭的宏大場面和極具震撼力的視聽效果,必須服務於人民的歷史,而不是徹底的人的歷史。在這裡,人只能是未成品,就像被戰火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像那些無名氏的墓碑:可以肯定的是那是與人相關的事物,但又顯然不是一個有著完整生命的人。它只能是模糊的、含糊其辭的、左右為難的無名氏。

因此,我對馮小剛所講的這個穀子地的故事也只能給予四分之一的掌聲。那四分之三,必須留待將來,留待人在這個古老的國家得以完全長成的那一天。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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