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自我

這是我第三次看《史密斯夫婦》這部電影了。我想這是因為電影裡有一些東西吸引著我。

是什麼呢？回味中出現最多的鏡頭是片尾兩人在槍林彈雨中並肩作戰的那一幕，伴隨著西班牙風格的舞曲背景音樂，曾經隔閡、猜疑、爭鬥的兩人，在紛飛的槍彈中，達到了靈魂的高度融合，正是這種靈魂的默契，使得最艱險的環境，也幻化成了一場充滿激情的舞蹈，以致於槍聲平息時，兩人似乎還沉浸在這種激情中。這段長鏡頭是整部片子的高潮，它結束的如此完美無缺，以致於讓人懷疑它是否象徵著什麼。

所以我總有一種假設，如果把電影的主要情節－－兩人的殺手故事看作是兩個人的內心幻想，或者象徵著婚姻中的戰爭，那麼這部片子豈不是一部巧妙的愛情片嗎？它所詮釋的，是婚姻中的愛與自我。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問題。只有非常感性的人，才會遇到這種困惑。

Brad Pitt 和 Angelina Jolie顯然都是很優秀的人。他們都足夠有才華，足夠聰明，足夠自信。越是自信的人，越是重視自我。一開始，他們認為，婚姻只是兩個彼此喜歡的人的簡單結合，共同生活的一種方式，不需要、不可能在彼此之間交換自我，愛是一回事，自我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各自擁有洗手盆、馬桶和衣櫥。沒錯，我愛你，但是出門時，兩個人誰也不肯讓誰先走一步，吃飯時，誰也不肯先為對方遞一下鹽瓶，就算彼此的工作，也不會過問太多，點到即止，相敬如賓。彼此心中都有一道清晰的防線。對自我的戒備。雖然有一個浪漫的開頭，卻有一個清醒的、彼此都認為存在問題的婚姻。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愛往往侵蝕著彼此自我的領地。他們認為愛可以獨立於自我而存在，然而真正的愛有一種特質，那就是超越了自我。有的婚姻，始終是兩個自我之間的戰爭，有的婚姻，是一個愛和另一個自我之間的無奈，有的婚姻，是兩個自私的愛之間的爭奪，而美好的婚姻，是兩個（實際上是一個）超越了自我的愛的結合。 值得慶幸的是，史密斯夫婦在極為暴力的過程中，發現了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愛，而且他們成功地超越了自我，實現了靈與肉的完美融合。這是令人羨慕的結局，也是這部片子的魅力所在。

Jolie顯然是比《古墓麗影》要成熟嫵媚地多，即使扮作妓女去完成任務，穿上黑色大衣的她，也顯出了高貴的氣質，相比之下，Pitt還只是一個脾氣暴躁的大男孩，雖然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印記，但是他仍然玩世不恭，打打殺殺。在朋友家聚會的一場戲中，Jolie被迫抱著朋友的孩子一會，那時，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在一旁說笑的pitt一眼。也許嬰兒純真的笑臉觸動了她心底的柔軟情懷，可是看著冒冒失失的Pitt，她是否在內心問自己：我會和他有一個孩子嗎？

女人是敏感的，即使是強硬能幹如Jolie也不例外。兩個自我的衝突源自兩人接到了同一個刻意安排的謀殺任務。因為兩個人的能幹，使得彼此都遭遇到了失敗。此時，維護自我的尊嚴是壓倒了愛的。雖然心中留有溫情，但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面子，下手卻是毫不留情。憤怒的情緒可以讓人失去理智，自我的爆發可以沖毀一切。衝突逐漸升級，從Pitt失手開槍、jolie撞車；到pitt殺上門去，jolie炸毀電梯；昔日的溫情被一次次撕破，兩個人在回家的路上，進行了一次大戰前的通話。彼此都談到了初次相逢的感覺，他覺得她是」聖誕節的早晨「，她覺得他是」最帥的目標「，把最美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了，換來的是最後的沉默。也許，兩個人此時都在給自己打氣，不能退縮，不能服輸，寧肯犧牲愛，也要為自我一戰。

在家中發生的那場戰爭可謂驚心動魄，血肉橫飛。大家都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平日積攢的怨恨和怒氣，此刻都從咆哮的槍聲中的到了發洩，曾經溫情脈脈的家庭，被打得支離破碎。是的，當無所顧忌的時候，一切都可以放棄。是的，槍彈具有強大的破壞力，然而婚姻中的不理解，那些刻薄傷人的話語，它的破壞力難道會亞於槍彈嗎？

值得慶幸的是，在兩位英雄充分表達了捍衛自我的決心和勇氣之後，他們發現，愛的力量，使他們無法摳下結束一切的扳機。當然這是電影編排的需要，在現實的婚姻中，大戰之後，往往會是真正的破裂。因為戰爭本身，破壞了平日維持的情感，而讓兩個人的愛情面臨最直接的考驗。是真？是假？關鍵時刻見分曉。Pitt說， i cant do it. 是的，我認輸了，我下不了手，要殺你來殺吧。ok? i love you.於是，為自我而戰所付出的一切，反而成為了愛的證明。因為無論多麼強大的力量，都無法讓我不愛你。

於是，接下來兩個人的脫身之旅，就成為了一個新的愛情生活的開始。雖然聽到彼此過去對自己的隱瞞會忍不住在對方身上揣一腳，但是那種甜蜜和自然，卻遠遠勝過矜持和做作。堅冰在溶化，兩顆心在真正接近。這種接近是極為迅速的融合，因為他們之間擁有了愛情的最寶貴的實質之一：可以託付生命的信任。這種信任衍生出來寬容和默契。即使Pitt被jolie失手紮上一刀，也會幽默地一笑，而jolie也第一次真心說出了sorry。當兩人傷痕纍纍躲在一隅苟延殘喘時，pitt以絕望的心態談起夢想中的美麗港灣，jolie深情脈脈地說」此時此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pitt還想說些什麼，但jolie制止了他」shut up」。這是一句絕妙的台詞。正是中國文化中「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你知，我知，天地知。什麼都別說了。帶著靈魂的融合，兩個人一躍而出，雙劍合壁，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於是出現了本文開頭那舞蹈般的槍戰場面。

有意思的是，這個片子的開頭和結尾，都是兩人在接受心理諮詢。從開頭的彼此糾正不服，到結尾的心照不宣，你會不禁為這對夫婦的可愛而微笑起來。

世界上億萬個家庭，億萬對夫婦，誰沒有磕磕碰碰？愛和自我的矛盾糾纏，事實上擺在每一個家庭面前。在彼此為自我而戰鬥的同時，請不要忘記了愛的存在。

我猜想，這也許是《史密斯夫婦》一片的一點寓意吧。

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