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戰爭路——給中國電影和集結號

   在片子的尾聲，鏡頭又閃回到穀子地與兄弟們走向那個不歸戰場的路上，煙霧中他回過頭來，我的心裡迅速湧上一陣感動，那感動在黑暗的電影院裡猛地撞擊了我的心，但我可以真切地體會到，它更多的是來自於2007年冬天的中國電影。我總覺得穀子地的最後一瞥看向了馮小剛，看向了之前我們曲折走過的許多路，看向了我們在這條路上「壯烈犧牲」或者說「身受重傷」的導演們，那些因《無極》，《夜宴》，《黃金甲》，《墨攻》而兵敗如山倒的兄弟們……在迎面了大眾的猛烈炮火和千夫所指的嘲笑與謾罵之後，我們的導演終於邁上了一級真正有高度的臺階，這級臺階讓我們可以欣慰地說：中國電影又向前邁了一大步。
   這一步不是某一個人的勝利，也不僅僅越過了某個個體曾經的失敗，它絕不是一個僅僅因票房而勉強成立的實證，而是讓多數人能夠心悅誠服的肯定。
   難道我們不該為此深深感動甚至流淚嗎？
   雖然我還很期待陳凱歌導演的《梅蘭芳》，這部片看似應當是陳導的強項，如果連梅蘭芳也能一改陳導自《無極》大片以來抬不起頭的頹勢，那麼中國的電影就可以在張大導的缺席下依舊無畏前行，大踏步走向下一個里程碑了。我想如此之後，張導會感受到國內電影給他帶來的巨大壓力。
   首先是《陽光照常升起》。雖然這部大片因為在各大電影節的失利而使更多的人有了勇氣去質疑它，理由是：看不懂。但那些說看不懂的人至少還有些坦誠，那些嚴肅地呼告「他看懂了」的人卻讓人有些反胃。電影不是用來看懂或看不懂的，尤其是這部不需要你去「懂」的片。我雖然我很喜歡這部片子，但作為一個專業人士，我好像失去了發言權，因為大眾往往將我們視作專挑枯燥藝術片摧殘自己以顯示「專業」的瘋子。但我要說的是，它帶著那種澎湃的激情和絢爛得甚至有些異想天開的想像力，以一種天真的勇氣和感染力跳上螢幕，向全世界宣佈中國人的藝術情趣，在而今被票房蒙了心的時代，讓人感動和折服。
  《色戒》其實並無驚喜。因為這個溫文爾雅的導演已經做到讓我們安心，在他宣佈拍攝任何一部電影時，我們都對它的質量而胸有成竹。還在收看片前廣告的時候我們就知道自己所付的錢能值回票價，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僅憑一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就能贏得的。更加令我們驚嘆的是李安走鋼絲的技術。那些個情色鏡頭的運用，只要稍有過份便如同從細細的鋼絲上墜落，他本可以選擇一條更為安全的道路，可是他偏不要。這種勇氣和膽識在他一向內斂與靦腆的笑容中難得窺見，但當你細細回顧他的每一部片，才發現沒有一個不是「劍走偏鋒」的險棋。對於人心靈深處微妙情感的觀察，和人性的探討，李導已經顯示出「大師」遊刃有餘的氣度。
  其後，《投名狀》讓我們小小驚喜了一下。是的，它的確出自於《甜蜜蜜》和《如果愛》的那個陳可辛。本來想像又一個《墨攻》而已，卻不免讓人有些點了速溶紫菜蛋花湯，卻端上來意式培根奶油蘑菇湯之感。既然是冷兵器時代的廝殺，我們就想聽到《角鬥士》的那種音效，成功的轉場設計，把握人物複雜的性格，那些不能用好或者壞，成或者敗來評價分析的人性，尤其對於人物未知的真實內心世界給予留白，並且不帶任何個人情感的客觀審視，陳可辛都讓我們得到了滿足和驚喜。雖然那些驚喜被我們心理作用誇大之後掩蓋了電影的很多瑕疵，比如有些畫蛇添足的蹩腳畫外音，比如造型服裝的有些矯情，比如演員選擇的貼切性還有情感戲的粗糙等等。但他已經足以讓我們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擔心還沒上映的《集結號》要輸給陳可辛。
  然後我們看到了《集結號》，這個擅於讓人們捧腹而後津津樂道某句台詞的導演，竟然讓許多男男女女在電影院裡哭了！它讓經歷了太多「向我開炮」的英雄主旋律的中國人，感受到了一個英雄個體首先作為「人」的存在，一個會恐懼會退縮會衝動會固執會犯錯誤的個體。人在戰爭面前的渺小和無奈，英雄在政治面前的渺小和無奈。我們終於開始關注個體了，我們終於開始了解人物於情節的意義了，人物的成功其實就是故事的成功。
   之前，我們曾經花費過多的時間去思考：成功的大片到底是美到極致的色彩與明星的堆砌，大場面的奢靡與特級效果的運用，還是宣傳的鋪天蓋地與票房的一呼百應。後來，似乎全中國人民在「薰陶」了無數大片之後，突然間意識到了故事的重要性。
   是的，我們突然間明白了：故事並不等於概念，也不是一個哲理（尤其不是那些自以為高深而其實膚淺的cliche），我們也突然間明白了講故事不一定非要循著某種既定的邏輯，而且提出問題比解答問題更高一籌，因為懂得自己並不明白總是要在明白更多之後。
   感謝我們的filmmakers，因為他們就好像是穀子地與9連的兄弟們，前撲後繼的衝鋒陷陣，在槍林彈雨中倒下，最後「擰」到底的堅持，我們才看到了本應屬於他們的紅五星。讓我們脆弱的電影工業，在好萊塢的猛烈攻擊下，看到了在醫院甦醒過來的穀子地，聽到了那遲來的集結號。
   2007，於中國人來說，當屬一個5星級的電影年。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