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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教慾--Bad Education

不良教育/圣·教·欲(港)/毁灭性教育

7.4 / 63,446人    106分鐘

導演: 佩卓阿莫多瓦
編劇: 佩卓阿莫多瓦
演員: 蓋爾賈西亞伯諾 費雷馬丁內斯 丹尼爾葛梅茲卡丘 路易斯赫馬 哈維爾卡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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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明情

2008-01-28 08:54:43

死後的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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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論《不良教育》在假與美之間的選擇

一、Enrique的殘酷

Enrique :「《拜訪》不能輕鬆結尾。」
Juan 「為什麼不能?」
Enrique :「Zahana不能只是走出校園。他對教堂是種威脅,而我們知道他們可以做什麼。」
Juan 「但這結尾太沉重了。」
Enrique :「對你,一個演員來說,這更有趣。」

這段話道破了《不良教育》的天機,Juan是一個演員,而Enrique是一個導演。Juan不論在戲裡戲外都只是在扮演Ignacio,而Enrique促使這種扮演成功。

Juan 「為什麼讓我演?」
Enrique :「只是想看你能走多遠。」
Juan 「我還可以走得更遠。」
Enrique :「我知道。」

Enrique的意思是,沒錯,你是個好演員,但是我們該告別了,因為電影結束了。

就像Juan聲辯的,既然Enrique一早就知道他並不是Ignacio,那就談不上是欺騙。Enrique讓Juan出演電影,是出於其作為一個優秀導演的敏銳嗅覺和旺盛好奇心;而他把Juan留在自己身邊,與其假戲真做,也只是出於同樣的理由——一個藝術家的戲劇人格作祟。既然這個年輕貌美的男子想要扮演自己深埋心中的初戀情人,何不把這場戲演下去呢?

我相信每一個觀眾都能夠理解這種心態,雖然現實生活中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人會持有它,但是當我們在看一部電影時,不可能沒有誰不是抱著這種「看好戲」的心態。我們不可能期待一部作品沒有故事,曲折的(或者如Enrique所說,有趣的),如果我們是神經正常的觀眾的話。

從古希臘開始,故事就只有兩種,悲劇和喜劇。其實喜劇只是對悲劇的另類闡釋。因此一切值得講的故事都是帶有悲劇段落的,只不過心地善良的講述者會安排一個圓滿的解決,而其他講述者則不這樣做。

所以Enrique從Juan帶著Ignacio之名和小說出現,慢慢深入這個謎團重重的故事開始,就知道自己將要觸摸到悲劇。他不是沒有恐懼,他看小說時的神態舉止告訴我們他的內心感受,但每個觀眾都知道,他肯定會讀下去,因為他說過:「我好奇心很強」。也因為電影才剛剛開始而已。

Enrique的殘酷,是藝術家式的殘酷,是他對自己的殘酷。他對Ignacio不負有任何責任,即使在他死後也沒有作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在現實中他完美無缺,堅守著一份純潔無瑕的愛情。但他畢竟導演了一部無法替代事實本身的電影,並對假的Ignacio動情。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藝術家常常很不幸?答案很簡單,因為藝術家永遠都在追逐不幸,如果他們嗅到哪裡有苦難和悲劇的氣息,他們就會把自己拋到哪裡。

「我也像是那個女人,擁抱吞噬自己的鱷魚。」

這是Enrique對自己的寫照,也是對所有藝術從事者的寫照。義無反顧,被殘酷的繆斯女神反噬。


二、Juan的殘酷

Juan是最出色的那種演員,他分不清戲劇與人生的差別在哪裡。所以連謀殺了自己的哥哥,他為此的辯解也非常輕描淡寫。

與Ignacio的歌聲和愛情相比,Juan的美基本停留在肉體層面,但這似乎比前者更直接、更具誘惑力,尤其對於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男同志)而言。在影片的前半部份,他的這種美如一朵盛放的玫瑰,散發誘人香氣;直到神父出現娓娓道出真相,劇情急轉直下,發現原來這是一朵危險的罌粟。

對於美麗的東西,人可以做到拒絕,但通常不忍心傷害,因此也很容易原諒。只要看過Juan所言的Zahana,那個用線條姣好的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的男子,就很難真的恨他,或者想要制裁他。Enrique正是如此,所以他只是趕走他,而他混雜著各種悲傷的眼睛裡藏著一抹眷戀。

也許任何一個有道德感的人都會對Juan在Enrique獲曉真相後的反應感到有些驚訝,因為他的第一反應並非擔心其報警或揭發自己,而只是想要追回對方的感情。他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雖然Juan以肉體的名義展現美,雖然他背負著假與惡的污名,但他誠然是美的。這是我的理解,也是我的藝術觀。真善美的和諧統一只是心地善良的人的美好願望,當真和善與美背離,美還是美。她絕不會低下她高貴的頭顱,而只是輕蔑地飄過。

所以Juan的殘酷就是藝術本身的殘酷。他帶來故事——一個讓人心碎的故事,也帶來美——一種你根本無法留住的沉醉。它不僅吞噬你,也吞噬你所珍視的東西,而你無法反抗;但它並不負有任何過錯,當它離開的時候,它拍拍衣服,就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三、Ignacio的殘酷

我無意靈肉二分,但Ignacio在影片中確實是作為愛與美之精神像徵的形象出現。首先,對於那個青澀少年而言,他的美完全由他的歌聲展現。神父對他的侵犯沒有一個鏡頭表現,而只是看見了少年的掙扎和流血——這是凜然不可侵犯的精神性象徵。然後,當Ignacio之死的秘密慢慢揭開,成年後的他的形象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時候,那是一具另人驚詫的,醜陋、造作、不協調的肉體,與Juan年輕美好的身軀形成截然對比。甚至他的個性變得也令人生厭:吸毒、敲詐、偷竊,身負各種醜行。

曾經為年少的Ignacio神魂顛倒的神父很快因Juan重墜愛河,而Ignacio發現他們的姦情時完全無動於衷置若罔聞。Ignacio在想什麼?他糟踐自己的身體,也糟踐自己的靈魂。當神父因想著謀殺他的事失神時,他竟以為對方在看他的義乳,那種得意的表情如一把尖刀刮在觀者心上,如此荒誕,而又如此可悲。Ignacio在死前說著他打定主意去戒毒,這深深加重了兩個兇手的罪行。但是仔細想想,這句話是真誠的嗎?即便是,他拿到錢後就會洗心革面,就可以擺脫墮落的生活嗎?我想答案大概是否定的。

Juan在一開始把劇本給Enrique的時候曾說:前半部份借用了Enrique和Ignacio小時候的事情,而長大的部份是虛構的。關於前半部份影片並沒有給我們更多真實性上的具體訊息,但這後半部份,讓我們看到了藝術和現實的一層關係:理想與幻滅的尖銳對比。美麗的虛幻的Zahana和作為原形的現實的狼狽的Ignacio,以及與作為扮演者的為物質出賣肉體、甚至可以教唆謀殺自己親哥哥的Juan,如果說前者是天使,那後者無論從哪一個都可以算是魔鬼。

另一個被尖銳地對照呈現的東西是愛情,神父的愛情。在Enrique所設計的電影的最後一幕裡,神父直視著Zahana的眼睛說:「我曾愛過Ignacio」。但在現實中,神父卻很快移情別戀。他愛Juan幾近瘋狂,以致於讓他身上露出每個男人只有在真正墜入愛河時才會暴露出來的幼稚和天真。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他說:「每個故事都好像在訴說我們」。何其好笑,又何其諷刺。無論如何,他的愛是真誠的,就像Enrique幻想中對Ignacio那樣真誠。

Ignacio死了。影片很早就暗示隨即明確交待了這一事實,但直到最後才揭開死亡的真正原因。這不是懸疑片,導演如此安排顯然另有企圖。事實上,當Ignacio敲下最後幾個字:「Enrique,我想我成功了」,然後倒在打字機上,那個瞬間的鏡頭確實帶給了我某種傷害性的衝擊。我想起Enrique離開學院時Ignacio給他的眼神,少年天籟般的歌聲彷彿又在空中迴蕩。在最後一刻,他還愛著Enrique,他彷彿仍是那個受著侮辱與傷害的純真少年。

雖然Enrique和Juan共同創造了受歡迎的電影,可以說是藝術的締造者,但如果沒有Ignacio,就不會有藝術,即使他並沒有寫下劇本的原稿。

在故事的一開始,Enrique念了一則報告:摩托車主在死後飛馳了200公里。這是給全片的暗喻。我相信,如果沒有Ignacio最後敲的那幾個字,Juan也許未必會被他和Enrique的故事打動,未必會想要去扮演Zahana和Ignacio本人。Ignacio就是那個摩托車主,或者更確切,是Ignacio對Enrique的感情,此志不渝的純真愛戀,在死亡以後仍然飛馳在Enrique和Juan的心中。它還飛馳在影片中虛幻的觀眾,以及現實中我們真正的觀眾心中。

Ignacio的殘酷,就是美的殘酷。她無聲無息,在醜陋平淡的現實生活中褪去偽裝的表皮,剎那升騰飛出,給你致命的歡悅,和致命的痛苦。


我個人認為,《不良教育》無非在說一件事:藝術都是假的,摻雜著人的幻想與一廂情願;但好的藝術同時也是真的,當美蛻皮而出,就無所謂這皮是真實還是虛構,因為這美只能是真的。你會承認這一點。當你走進電影院,你只是想要放鬆和娛樂;但是當你走出時,你發現你的靈魂又多了一道傷口。沒有什麼比能夠傷害你的東西更真實了,不是嗎?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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