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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西里--Kekexili: Mountain Patrol

可可西里/Kekexili:MountainPatrol

7.6 / 5,464人    China:85分鐘 | USA:90分鐘 | Argentina:98分鐘

導演: 陸川
演員: 多布杰 趙雪瑩 元亮 馬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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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

2008-01-31 23:44:33

誰的《可可西里》


僅從題材上來說,《可可西里》的命題無疑是悲壯與形而上的,它包含了生命、信仰、生存境況、人文關懷以及環境和諧諸多當代語境下時髦的哲學詞組。在這一點上,導演陸川再次表現出了在他頭一部電影《尋槍》裡就表現出來的乖巧以及對主題遴選的敏感。導演陸川顯然是一個聰明人,他很懂得在這個無論是下里巴人還是陽春白雪都早已無法打動觀眾情感的時代,以都市白領為主體的受眾們需要一種什麼樣的衝擊與提醒。沒有什麼比返回原始狀態下的直接衝撞更能滿足這些早已在朝九晚五的生活中習慣性麻木的人們的情感需求了。

雖然是故事片,不過全片裡導演採用卻是一種類紀錄片的手法,這似乎已經成為了當代包裝成「現實主義」風格的電影的一個標籤。在這裡我們暫且撇開電影表現手法的問題不談,只從電影內容來談談導演的創作動機與片子背後所體現的文化圖景。

也許出於更深的拓展主題的目的,在片子裡導演試圖不著聲色引入兩個對於都市人雖然陌生卻兼具視覺與情感雙重衝擊的異域場景:天葬與流沙。遺憾的是,對於一個足夠嚴肅並且對藏文化有一些了解的觀眾來說,這種努力卻只能取得適得其反的效果。在這裡有必要來普及一下這兩個中國西部地區地理與文化場景的一些常識:天葬是藏族人對待自己死去同胞的一種宗教化的埋葬儀式,通常是用刀割開死者的皮肉,用石頭敲碎骨頭,將處理後的遺體置於高崖頂層以供路過的兀鷹吞食。正因為它的宗教化,所以在進行天葬的時候氣氛會十分的肅重,而且天葬有著舉行的特定時間與特定地點,通常會是天還未亮的凌晨時分的懸岩頂部,進行天葬時除了死者的親友和必要的儀式主持者外,還有會一些專門負責看護秩序、防止外人參觀的人員。清楚了這些,我們再來看電影裡的天葬鏡頭,就可以發現導演有意無意犯下的錯誤:電影裡的天葬是在正午時分一個很普通的土坡之上,一群表情麻木的人四散於遺體周圍,而作為第一敘述者的「我」沒有得到任務人的允許與阻攔直接就可以過去隨便參觀。毫無疑問所有這些紕漏都徹底抹殺了天葬所可能帶給人的形式與內蘊上的衝擊,使得這一切看上去更像一次純粹對於觀眾獵奇心理的商業迎合。同樣,作為電影裡少數幾個高潮段落之一的巡山隊員被流沙吞沒的片段,也有著一些常識上的漏洞——導演顯然忽視了,在可可西里這樣的寒冷的高原地帶,是不可能有流沙的存在而只會有堅硬到機器都無法敲開的凍土。


著重指出這兩點,並不只是因為這些情節紕漏的存在而對電影主題的削弱,更多是因為對於這樣一部有著形式上裁切嫌疑的電影,這兩點無疑是把握電影創作脈動的最佳出發點。如果一定要追問導演在這裡的創作動機,給出的解釋顯然只能是因為導演想讓觀眾看到它們,因為導演比觀眾更明白觀眾想要看到的是什麼,所以即使不能發生的事情,導演也要求它必鬚髮生——圍繞主題取材之時,還有什麼能比神秘的藏文化更能迎合都市觀眾的獵奇口味呢?而這無疑正是一切真誠和誠實的文藝創作者在進行創作時所最為忌諱的根本所在,我們不能想像一個對藝術無法保持基本誠實、一個只從市場而不從內心自我出發的創作者會可以給觀眾帶來一種藝術上真正的感動。失去了真誠的藝術創作,最後難免淪為一場媚俗的商業煽情。


這種來自商業意識的迎合嫌疑同樣存在於電影的角色塑造之上,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塑造雖然早已經成為只存在於革命年代樣板戲中的歷史文物,但是以一種更為隱蔽形式的對形象的刻意美化依然是當今商業電影的惡俗特徵之一,而《可可西里》中導演在人物塑造上所採取的表現手法無疑是這種特徵的極佳樣本,《尋槍》裡曾經依靠主題的後現代而很好掩蓋了的媚俗氣味在這裡徹底暴露。過於形而上的藝術思考常常會被人責於「媚雅」,正如過於對現實的誇大同樣擺脫不了「媚俗」之疑。如果有幸看到過那部名為《平衡》的紀錄片——《可可西里》一片的原始素材——我們就會責疑陸川在《可可西里》裡對痛苦與苦難放大的動機所在。我們會發現《平衡》裡的巡山隊員原來並不是如陸川所講的那麼悲觀與憤世嫉俗,在苦難面前並不會如基督救世般的堅忍。而日泰的原型,那位隊長,也沒有那麼嚴肅和沉重,他會在大城市的夜市溜躂,會大聲罵人,面對偷獵者他更不會擺出一幅英雄就義般的聖徒姿態。藝術允許渲染,但是藝術拒絕誇大,尤其是在誇大的同時標榜自己的「現實主義」,而這種失真的誇大僅僅是因為有可能導致更多的票房收入。


詩人艾青之子艾未未對《可可西里》的質疑是直接而有力的:一個在城市出生並成長的人去發掘一個邊疆的題材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懷疑的事情,更何況導演最終所裁取的題材是如此的討巧。對電影的製作背景有足夠了解的人會知道《可可西里》曾經有個兩個版本的劇本,而第二個現成版本最終的結局也是由原來的大團圓的結局半途修改而來。一個連對自己所真正需要的表達都無法明了的導演是不可想像的,這往往直接導致藝術對市場的妥協,甚至於背叛。導演在電影裡對苦難的販賣正如導演本人在電影發佈會上對拍攝過程艱難的祥林嫂式販賣,我們即使不能說這種販賣是刻意而為,至少這種商業意識已經讓電影本該所包納價值思考大打折扣。米蘭昆德拉將媚俗概括為「把人類存在中基本上不能接受的一切排斥在它的視野之外」,反過來講,把人類存在中人們樂於見到的一切奇貨可居的販賣於人們的面前以賺取眼球與鈔票也許是比昆德拉嘴裡的媚俗更深的惡俗。


當《可可西里》最終在各大電影節上頻頻凱旋,當導演帶著劇組在各種媒體招待會上眼淚漣漣兜售電影拍攝的艱辛,當早已麻木了聲光酒色的都市人對遙遠邊陲擬化出的粗獷生命追捧如潮時,這一切都驗證了導演在這場富含目的性與藝術野心的預謀表演上所取得的極大成功。遺憾的是,再成功的表演也終究只是一次表演。從導演精心縫裁的這幅「西域風情」畫上,我們已經可以見到一個對表象化媚俗進行超越與深化的時代的到來。

                                     2005-06-18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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