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

末代皇帝/末代皇帝溥仪(港)

7.7 / 111,330人    163分鐘

導演: 柏納多貝托魯奇
編劇: 柏納多貝托魯奇
演員: 尊龍 陳沖 彼得奧圖 黃自強 坂本龍一 鄔君梅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Bingshu

2008-02-01 05:07:22

滿宮殘照,溥儀的前世今生


    [四年前的文,和現在文風差距較大,寫得太嫩,大家湊合看看。]


    1950年,東北中蘇邊境。一群滿清戰犯被押解安置。

    故事從列車的停靠開始,從嚴寒中,黑壓壓的政治犯呼吸的霜霧開始,不斷閃回,現實與過往交錯更替,記憶與生存映照對比,如此還原了一位真實飽滿的末代皇帝。

    從滿清滅亡到軍閥割據,日本侵華最後共黨稱霸;從三歲登基到亡國之君傀儡皇帝,以致階下囚最後平民園丁,這部榮獲87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導演,音效等九項大獎的史詩巨片,對中國的歷史變遷及溥儀個人的命運悲歡,委實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那年,貝托魯奇在接受法國《首映》雜誌記者採訪時說:「要是我對溥儀沒有同情,我就不會拍這部影片了。我甚至喜歡那些可憎的人物,我需要愛攝影機前的所有人物。即使他們是惡劣的,我也設法使他們具有某種悲劇性,從而產生一點高貴感。……這些人物雖是可憎的,但他們也是世界的一部份,我並不諒解他,可他們也是命運之神的玩物。所以,任何人都不過是歷史的犧牲品。」

    在人如螻蟻的時代波瀾中,有時我們的確會被無奈的宿命論降伏。溥儀又是這樣一位特殊的人物。一生裡的數次變革,數重身份,數不盡的人事擦肩,來不及停頓更談不上思考,歷史便將其帶往未知而無序的淵數。50年的世事動搖,其意志的表現只會顯得孱弱無力。惟有如此,他為人所知的奴性才尋得一個應當的理由。

    誠然,歷史有其不公,但相信貝托魯奇同情溥儀並非全因命運之把玩。如若人性渾然天成,時代背景又有何干?這不是一個描寫傀儡人生的故事,因此才這般耐讀。



性如白織



    溥儀的人格在我看來,與常人無異。即使說其天生優柔寡斷也無從考據。我記得他三歲登基,對皇宮一切均充滿新鮮好奇。先帝光緒病危,獨攬大權的慈禧太后以「承繼同治,兼祧光緒」的名義,將三歲的溥儀從醇親王府召進紫禁城,立為嗣皇帝。一個月後,他便正式登基即位。影片此處的表現煞為戲劇,慈禧頂著白慘慘的妝容,滿臉褶皺如枯樹幹,條條道道積壓於下顎,無法窺測其表情變化,獨唇齒相撞艱難發聲。當她將立嗣之旨逶迤拖出,未等任何人作出反應,便瞠目僵直地坐著,一種不甚吉利的死亡方式。群臣下跪,有人為她幪上一塊白帕子,這張驚悚的面容才得以退出螢幕。小溥儀依舊吮指觀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不知道這塊帕子覆蓋的,是他從今往後孤獨的自由。

    於是,滿朝文武,軍臣將士,太監宮女頻頻向其磕頭,吾皇萬歲萬萬歲。三歲的孩子懂什麼,他既不明白他們緣何長跪不起更別提享受這頂禮膜拜。他稀奇地穿梭於人群間,左顧右盼,蹦蹦跳跳,毫不自知。此時,他被一陣蛐蛐叫聲吸引,來到這位太監面前。太監示意把蛐蛐作為禮物獻給皇上,小溥儀拿起蛐蛐筒,又重歸無憂的歡笑中……

    所以,溥儀的天性是純白的,或者還帶有清高,他在醇親王府也被視王子般寵溺。

    而後在宮裡的生活,無需說明便知是昌盛而無饜的。這般環境裡年復一年,助長了傲慢,自恃,專制,獨斷,依賴性強等諸多極端品性的養成,無可質疑。

    他的驕縱「得益於」那千秋萬代的宮規。登基時他曾問:「我真的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嗎?」得到肯定答案後便興奮地向服侍其沐浴的太監潑水撒歡。幼童的獨佔心理得到滿足,未構成框架的需索體系令其盲目地信仰皇帝這個稱謂。然後他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孤獨中。從小是害怕,怕與母親分開,怕與奶娘分開。當有信告知他額娘去世,他只是騎著自行車,無淚無慟,繞著皇宮一圈一圈地周旋,方見城門大開,激起了他潛藏的思念之情,而侍衛是絕不會放其出宮的。他絕望地對著城門喊「open the door」。此前也有相同的情景,中華民國剛剛成立,「皇帝」溥儀也僅在宮內執掌權勢。他追趕著被譴走的奶娘馬車,衝至城門,狂躁不安地嚷著「open the door」。這一扇門,阻隔了清冷的圍牆與繁鬧的市區,也阻隔了他無所住的靈魂與被禁錮的肉身。這般絕對的分裂只怕比用刑更令人怨忿。

    此後,宮廷已對他毫無意義。他偕同婉蓉,文秀挨著屈指可數的日子。他雖麻木也未想真正離開皇宮,他早已深諳宮外並非他的世界,躲在防空洞裡至少能持續填補那華而無實的佔有慾。直至後來他抵達天津輔佐日本人在滿洲建立傀儡政權,不過是一心妄圖稱帝所至。是蓬勃的野心,更確切地說,做皇帝錦衣玉食的生活蠱惑著他的意志,他渴望重返尊榮,重返虛榮,重獲唯吾至上的優越感。這樣的日子誰都想過,只是他擁有此種經歷而更難以自拔地沉湎罷了。於是,做皇帝成了一種義務。是貪婪,抑或不甘。

    溥儀向看守所所長複述這一段動機時說,由於他來自滿洲,中國人都把他當異數,唯有日本人百般慇勤,待其如友人,自然願隨其往。並帶著他復辟帝國之心,不想被日本人利用。而之前,他也積極拉攏過各派軍閥頭目,企圖憑藉軍人的力量恢復祖業。此等用功無濟於事時,才將日本視為「第一外援力量」,頻繁接觸,終被狡猾的日本人利用以達到獨霸中國東北的野心。婉蓉再三勸阻,他無動於衷。他在桎梏的封閉一生,如何能與老謀深算的軍人政客抗衡?即是一般人偶耍心機,他也未必有能力甄別覺察。要說他簽訂《日滿條約》出賣我國東北主權,以致賣國求榮,俯首貼耳,他的懦弱與奴性均源自他的無知。而其無知,又在不可避免的人生經歷中安置。不可避免的宿命。

    日本投降,預示著它卵巢下的偽滿洲國必將頃刻垮臺。溥儀不幸淪為蘇聯紅軍的戰俘,渡過了五年的囚拘生活。但這五年並非使他改頭換面,他的起居照樣有人服侍。1946年8月,他以歷史見證人的身份出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作證。這讓我想起《東京審判》,無奈裡面他的形象過於委瑣灰暗。他揭發了日本帝國主義分子的種種罪行,但同時也掩飾了一些不利於自己的事實。他仍放不下皇帝的架子,自然更談不上認罪。可見溥儀人格的殘缺性是根深蒂固的。他並非惡,只是過於任性。也可謂之冥頑不靈,他掩飾自己的罪行處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他還一意孤行著皇帝的驕矜。

    最後那十年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的改造,讓他真正脫胎換骨。他曾以為中國共產黨會謀害他,正如古今中外所有被趕下台的皇帝沒有好下場那樣。過去受日偽統治殘害的人民對他們這些民族罪人寬宏大量,這使溥儀的觀念發生根本性轉換。他開始向生活自理過渡。政府的關懷與照顧令其深受鼓舞,人生觀世界觀徹底改變,真正樹立起重新做人的決心。當祖國為慶賀成立十週年,特赦一批改惡從善的戰犯時,他為聽到自己的名字而激動……

    這一天,標誌著他前半生的結束,而下半生,他選擇做一名普通植物園園丁,修葺著今後祥和的歲月輪廓。

    溥儀的個中表現與心情是可被理解的。天性如白織,純潔、透明,和所有的孩子沒什麼兩樣。只是閱歷塑造人的同時,也毀滅了童真,尤其他這般特殊的地位。


情如棉紗


關於親情


    一個從小養尊處優,呵護備至的孩子,自然對母親的依賴與信任感比常人更猛烈。若不提及三歲進宮,哭天搶地地呼喚額娘,這時的他有多少俄狄浦斯情節,單是長大的皇帝面對奶娘的離去,傷痛欲絕,瘋狂追趕,得知無可挽回仍喃喃道:「But she’s not my wet nurse, she’s my butterfly」隨著年月增長,人增加更多的是客觀性與疏淡,溥儀的情感是與生俱來的豐厚。正如所有人一樣,只是經歷的人事一多,消磨耗損走了。耗損的本質是精神,精神支撐理性與情感,一旦疲怠,壁壘裡的一切定土崩瓦解。對溥儀而言,信仰的稱謂,每日恭維的喋喋不休,終究變得乏善可陳。奈何,如此徒有其表的地位,他也不忍抽身。

    包括那兩次如出一轍的「open the door!」他求永遠做個孩子,一旦面對這堅實的城門,不切實際的幻想就會被狠狠撞擊。他的長成,莫不是圍牆內的生活所致,恐怕這扇城門也貢獻不少。


關於愛情


    婉容,文秀在溥儀16歲時同時進宮,一後一妃。畫像挑妻,溥儀顯然對文秀略感興趣,其原因之一無外乎年齡相仿。但在新婚之夜,婉容與溥儀那段極具弗洛伊德象徵手法的劇目,也是懾人魂靈的。我為著陳沖當年的姿色嘖嘖稱奇。這女人並非標準意義上的端莊秀美,卻有著一股毒性,妖冶,越吸越來癮的。眼神存有流光,適時滑落,英姿生百媚。《太陽照常升起》里她的浮誇與年齡過份不熨帖,並沒討好我。爾後易太太傾瀉出老上海女人的丰韻與細密,牌局上的若有所思,正應驗了王安憶所說,這些女人的社交實在太少,因此難免全力以赴,結果將社交變成了情誼。這人,確是腳本裡的「她」,毫無飾演的痕跡,不由分說。

    溥儀是對婉容,文秀都好的,也是缺一不可的。結果當改名亨利的他離開皇宮,不再是享有多妻制的皇帝時,文秀決定離他而去,他仍霸道地制約。文秀是果敢的,她沒有妥協任何的規勸,於一日滂沱雨下,毅然離去。起先僕人遞給她傘,怕她淋著。文秀拄傘三兩步後,突然愉悅地將傘拋出一條弧線,仰天喊著:「我用不著他了!我不用他了!」場景里旋轉,徹底丟開了感情的包袱。她重歸自由,灑脫得令我一時難以回神。

    婉容的命運自是多舛。溥儀復辟心切,日本方事物集約處理,時局變革,無心顧及她的心理需求。她只得用大麻安撫自己,從而一蹶不振。她寂寞至極,與丈夫的司機苟且,只為生孩子有所陪伴。日本人自不會給以得逞,槍殺司機,處死嬰兒。婉容的生命開始凋謝,無忮求,無期望,心如死灰,形同僵木。愛情?連鑽入泥縫的氣力也無,談何開花結果?

    這是溥儀前半生的愛情。情如棉織,極易聚集情感的水份,變得厚重而深沉。而棉織本身,卻是彈指間灰飛煙滅的東西。


關於師生情


    對溥儀影響最深的老師莫過於英國牛津大學畢業的文學碩士莊士敦。莊士敦那富有傳奇色彩的歐洲生活方式,以及耐心細緻的說教,對於從小被禁錮在紫禁城內的「小天子」來說,既陌生又好奇,有著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力和吸引力。那些宮廷的變革,也是莊士敦教育影響的功勞:溥儀把名字改成了英文叫「亨利」,然後不顧遺老遺少和太妃們的阻攔,斷然地割掉了清室的長辮子,穿上西裝,登上皮鞋,學騎自行車,儼然一個「洋皇帝」;他一直嚮往歐洲,16歲時想上牛津大學;他和莊士敦說,我不是君子,誰都不准我說心裡話,他們總是教我該說什麼;他養了只小老鼠,莊士敦替他守秘;他視力退化,莊士敦為他請願配副眼鏡,儘管遺孀君臣難以接受這一摩登的事實;他說,皇上是世上最寂寞的孩子。分別後,他根據溥儀的前半生撰寫了一本《紫禁城的黃昏》……

    他對溥儀有恩,可說是溥儀在宮中唯一的朋友。他們見面時長久地握手相笑,離開時也這樣。此後再未謀面,有如君子之交,淡而雋永。


皇帝,這個國家最大的囚犯


    溥儀見證了幾乎整個中國近代史,又有幾個皇帝適逢這獨特的年份。

    1967年,中國文革最瘋狂最動盪的那年,百姓的極度信仰依舊存在,只不過不是皇帝,而是另一個偉人。當年的溥儀已在彌留之際。所以影片中所表達的這一切不言而喻:紅色風暴的社會,連交通也變成了綠燈停紅燈行,改造溥儀的共產黨人同樣被共產黨人「改造」著,一切都逃不過歷史的變遷。

    當他看著當年的看守所所長被揪出批鬥時,60歲的溥儀徑直走向紅衛兵,詢問所長的罪行。他們說是腐敗的右派,皇帝的跟班,修正主義分子,罪證聽來言之鑿鑿,不可饒恕。溥儀只有一味重複「他是個好人,他是個好老師」這類較之軟弱而真摯的辯駁,然後被無情地拖走。

    一群文工團少女衝出,組成隊形,跳起極為嚴肅的革命舞蹈,模樣卻有些可笑。

    末了,溥儀來到已被設為景點的紫禁城,跨過太和殿門口的吊繩,想要登上熟悉的寶座。此時一位紅領巾出面制止,對話饒有意味:

「Stop.You』re not allowed in there.」

「Who』re you?」

「I live here.I』m the son of the Guardian.」

「Well.I used to live here too.That’s where I sat.」

「Who』re you?」

「I was the Emperor of China.」

「Prove it.」

    言罷,溥儀興奮地趔趄到寶座邊,拿出底下的蛐蛐筒,遞給紅領巾。蛐蛐從筒里鑽出,週身已發黃變黑,不見當年翠色,仍活靈活現,見證著五十年的滄海橫流。

    他一抬頭,那個瘦小的背影早已不知去向。此番此景,令我惻隱許久……




    木心說,生活,是安於人的奴性和物的奴性的交織。

    我們如此,皇帝也是。

    原諒他無法選擇的囚禁。



ps:海報與坂本龍一配樂亦非常之精美。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