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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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荊軻這個人。知道他去秦國刺殺嬴政，失敗了，然後被殺死。知道那一首「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別無其他。
不明白為什麼他在眾刺客中會尤為著名。要知道，在春秋戰國乃至秦，各國湧出的刺客不計其數，也不乏比荊軻事蹟更感人或驚心動魄的。
高中的時候看《戰國策》。看到了荊軻刺秦王的原文。了解到原先有些模糊的細節。我記得當時有震撼的感覺。不知道是真的被荊軻打動了，還是文章描寫得氣勢磅礴。只是從那時開始，愛上這個人物。
後來陸續地，不知怎麼大流行起荊軻來。看到許多文章。寫荊軻，寫燕太子丹，寫嬴政，寫樊於期。但都有一個共同點，為秦王開罪。寫荊軻的忠義，報燕丹知遇之恩。
眾所周知，秦始皇一統六國，書同文車同軌，客觀來說是歷史的一大進步。他結束了諸國割據交戰的局面，使百姓免生靈塗炭之災，也是真正胸懷天下者所為。但是，嬴政是不是真的這麼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似乎，大家都願意認為他是這麼考慮的。而認為荊軻也是一樣，刺殺秦王只為報恩，是不得已之舉。用現在的話來說，荊軻在刺殺時故意放水，不殺秦王，以保他能得天下。
這種想法的典型代表，就是張藝謀的《英雄》。
而這樣的荊軻，就真的悲壯了。他抵上自己生命，只為那個無為的太子丹，送他那挖出的新鮮馬心和砍下的美人手腕。
這樣的燕太子，若放於現代，是會被人鄙夷的吧。沒品味沒人性。
我看到陳凱歌的《荊軻刺秦王》里，完全略去了這一史書上記載的重要情節。使荊軻顯得愚忠愚義的情節。當然，燕太子還是那樣平庸。
這部片子裡，我看到了一個完美的荊軻。他為情。
片子的開頭，我很意外地看到了周迅。這時的她，很青澀。應該是比拍《大明宮詞》時還要小，聲音也略帶少女的稚氣。她飾一個很小的配角，不過幾分鐘的戲，一個盲女。
張豐毅扮的荊軻，不年輕不帥氣也不風度翩翩。但他滄桑，氣魄，有味道。
他走到一個鑄匠鋪里，殺了他們全家，他頭髮上繫著的小鈴鐺叮咚作響。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出現了。她喊「娘」，沒人應她。她問他：你殺了我全家嗎？他靠近她，說是。她說：那你把我也殺了吧。他看著她，說：我不殺看不見的人。因為你看不見我的臉。
當他再一次要走時，她把一把匕首刺進自己身體。她虛弱地對他說：你能幫我拔出來嗎？我沒有力氣了。
他返回來，伸出手要為她拔出匕首。那一刻，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盲女突然拔出插在身體中的匕首，刺向他。
當然，她失手了。還沾著她鮮血的匕首刺向了空氣。
然後，她倒下。死不瞑目。
從此，荊軻不再殺人。
就是這樣一個荊軻，一個不再殺人的刺客，默默過了很多年。
後來，在一個飯店裡，他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僅僅是為了給他一口水喝，他當眾受辱。他毫不猶豫地給那個人跪下，甚至從他的跨下爬過去。
這就是荊軻。當把一切看淡，尊嚴也並不值錢。這是人上人。比起為節餓死在山上的伯夷，我更讚賞這樣的人。
為了那個後來連聲謝也沒說就跑掉的孩子，荊軻陷入一場浩劫，差點丟掉性命。
他為趙姬所救。
鞏俐飾演的趙姬，是在那個亂世中享有極高地位的人。她是秦王的女人。她也同樣完美。
陳凱歌把她塑造成一個即便放在現代也是個性十足的女人。
她與從小就在趙國當人質的嬴政和燕太子丹一起長大。秦王愛她，燕丹也愛她。但片子中他們三人的感情戲並沒渲染，主要的衝突還是在後來又於秦國當人質的燕丹為其所受的屈辱對嬴政的仇恨。
從王后的話中知道趙姬的事。當嬴政要回秦國時，他要趙姬和他一起走，她拒絕了。喜怒形於色的嬴政竟然哭了。她笑了，說：你哭什麼，我跟你回去便是。
然而，回秦國後，趙姬並沒有成為他的妃子，甚至從沒走進他的寢宮。她只願依舊做她的小廚娘，照顧他的一日三餐。他連她的手也不敢碰。
就是這樣的女人，在她和太子丹回燕國前成了他的女人。因為她聽他說，他要成為天下的王，要讓各國的老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她以為，他和其他的王不一樣。他能想著百姓。
他苦於沒有攻打燕國的理由。她說，你把太子丹放了，他回燕國後，必然派刺客來殺你。這樣，你就有理由了。
而她，願意假意和燕丹回燕，尋找刺客。為了取得燕丹的信任，她偷偷背著他去刑牢里，在臉上烙了字。作為她受刑罰的證據。
在燕國，她遇到了荊軻。她目睹了他救那個孩子的全過程。
她從燕牢里救出了他。
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荊軻後，太子丹和她請他去殺秦王。他拒絕了。他已不再殺人。
他們相處了一段時間，她在他療傷的時候一直陪著，照顧他。她聽了他的故事，理解了他。她對燕丹說，我不願讓他去殺人。
太子丹看著她的眼睛說：那麼，我只好把你投入大牢。嬴政要是知道你在牢里，一定會有所行動的。
她昂起頭，說，好吧。
荊軻照她的話，推倒了舊房子，蓋了新房子。他等著她來看她，卻在大街上看到坐在牢車裡的她。
他去找燕太子丹。丹與眾門客飲酒，他請求放了趙姬。丹意味深長地說：放了她，你留下？
他說，好。這樣作了丹的門客。
他看到她時，只說了一句話：新房子蓋好了。
荊軻成為門客，但並不舉劍。只是每天洗衣，做飯，以及，受其他門客的嘲笑。
他決定去秦國，是在趙姬從五天五夜的暈迷中醒來後。
秦大舉進攻趙國。得知這一消息的趙姬立馬收拾著要趕去邯鄲。
從秦投趙的樊於期告訴她：夫人，大王和您在時不一樣了。
趙姬沒有動搖，她對自己有信心，實際上是對嬴政有信心，她以為他是愛百姓的。
樊會離開秦，就是因為，秦王，殺了太多人。
她去和荊軻告別。她問他：你就不想和我說點什麼話嗎？
他說，我不想對你說假話。你救不了趙國。但是你還是要去。因為你是趙國人。
她走了，一路上見到浮屍遍野。她的心越來越冷。
她在一間破屋裡等嬴政。嬴政一見她，便高興地抱起她。她卻掙扎開了。她痛斥他的暴行。他朝她大叫：趙國是不同的！我在趙國當人質時曾受到多少的屈辱！
最後，她請他答應她，放過趙的孩子。
攻陷邯鄲後，嬴政與趙國孩子們見面的場景耐人尋味。
他在路上撿了個撥浪鼓。他的心情很好，一路走到那群孩子面前，問身邊的臣子：這就是趙國所有的孩子嗎？
身邊的人回答是。他想起對趙姬的承諾，說：把他們都放了吧。然後，像個慈愛的父親般彎下腰，把手中的撥浪鼓轉得咚咚響，他微笑著把它遞給最前面的一個孩子，說：這個給你。
但是，那個小男孩，眼中充滿著仇恨，滿臉的憤怒，狠狠地朝嬴政的臉吐了一口水。
嬴政僵了一下，但臉上笑容依舊，然後離開。
在走出不久後，嬴政冷漠地說：當初我從趙國離開時，趙國的太子曾派兵追我。他是怕我報復。如今，我也怕那些孩子報復啊。
身邊的將軍，遲疑了一下，說：末將知道要怎麼做了。
當趙姬趕回來時，見到了滿地被活埋的孩子。她瘋狂地一個個地挖出孩子的屍體，無一生還。她徹底崩潰了。
當她醒來後，看到了荊軻的臉。她抱著他痛哭。荊軻說：我去秦國。
她不讓他去。她說，這是我和嬴政預謀好的。你殺不死他的。他早有準備。
荊軻說：我要去。
臨走前，他去了樊於期的家。他們對飲至醉，躺在地上仰天長笑。
荊軻說：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樊說：我不借。我送給你。你這一趟，必有去無回。
然後，兩人再次大笑。樊對荊軻說：見到大王你告訴他，大公正的秘密，我對誰也沒說。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我死了，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然後，他邁開腳走出房門。出門前他問荊軻：你知道我家的門是朝哪個方向的嗎？
荊軻說：知道，是對著秦國。
樊笑著走出門。荊軻過了一會兒跟出去，見到在大門口自刎倒下的樊大將軍。
這部片子裡，陳凱歌把歷史上「奇貨可居」的呂不韋是嬴政親生父親的傳聞變成了劇情，並親自飾演了呂不韋這一堅毅的形象。為了使嬴政能成為秦真正的王，那個頭髮蒼白的老人選擇了自盡。
在大秦宮殿裡，秦太監把佩劍還給嬴政，說，大王特許正使佩劍入宮。
最後的嬴政，一如所有小說電影裡所描述的那樣，鎮定。而身邊的大力士少年，已渾身發抖至痛哭流涕。
他接過少年手中的樊於期頭顱，連著自己手中的燕國地圖，走近嬴政。他把自己裝成毫無城府瘋瘋顛顛的鄉下人樣子，請求秦王寬恕他和他的副使沒見過世面。
他向秦王展示燕國的地圖。圖盡匕現。接下來的場景與其他描述的都一樣。嬴政落荒而逃，殿內無一人上前擋住荊軻護主。
大臣提醒嬴政：大王，拔劍啊。拔劍啊。
荊軻的匕首射向他，沒中，直直地插在他身後的柱子上。
秦王醒悟，猛然拔劍；與此同時，荊軻也拔出佩劍向前刺去——
嬴政的劍插入荊軻身體，而荊軻的劍，早已在解下交給秦宮人後被做了手腳，只剩短短一小截後再還給他。
他的敗，似乎是早已註定的。
荊軻向前一步，嬴政退後一步。再向前，再退後。直到失神的嬴政緩過來，一劍又一劍，刺向荊軻，至他支持不住靠著柱子滑下。放聲大笑。
嬴政恐慌地問他：你笑什麼？你告訴我你笑什麼？
確定他已不能再反抗，嬴政走近他，顫抖著問：你笑什麼？你到底笑什麼？
嬴政低聲說：樊於期要我告訴你，你的秘密，他誰也沒說。他比你，要守信用。
然後，氣絕身亡。
嬴政抱住他，哭叫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笑什麼，你不準死！你到底笑什麼？
一切塵埃落定後，他在大殿裡看到了趙姬。她說：我是來帶荊軻走的。如果你不許，那你就殺了我吧。
秦王雙眼無神：我永遠也不會殺你的。你走吧。
她笑了：那正好。我也不想死。我懷了荊軻的孩子，我要活下去。把孩子生下來，養育成人。
片子中，史官的聲音一遍一遍地提醒著嬴政：秦王，你忘了你一統天下的大業了嗎？
每每，他惶恐，他似要掙扎內心所有的脆弱與仁慈來對抗這個聲音，他連連地說：我沒忘，我沒忘，我沒忘……
這樣的秦王，是可憐的。他背負的擔子把他壓垮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