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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七號--CJ7

长江七号/长江号/

6.5 / 12,889人    86分鐘

導演: 周星馳
編劇: 周星馳
演員: 周星馳 林子聰 張雨綺 徐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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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Breaker

2008-02-15 03:45:20

從「星仔」到「星爺」再到「星爸」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其實從《喜劇之王》開始,轉型就已經開始了,總體趨勢是影片的無厘頭風格逐漸減弱,而溫情和感動越來越多。影評人說,周星馳的電影永遠在講述小人物的奮鬥故事,講敘他們如何從一文不名、受跨下之辱到一舉成名天下知,這個過程總是笑中帶淚。但是,在《喜劇之王》之前,小人物的奮鬥史里總是充斥著突如其來的神秘因素,那些本來應該無比辛酸的落難和受辱,在模式化的港式電影套路里只是為了情節的演進服務,所謂的眼淚,也只是我們對小人物奮鬥這一敘事模式的概念化總結。在《喜劇之王》以前,星爺真正讓人落淚的情節出現在《大話西遊》里,而感人之處全然不是小人物的頑強奮鬥的汗水、回首往事的辛酸。《大話西遊》里讓人感動的是天生宿命的愛別離。在《喜劇之王》以前的周星馳那裡,如果想要尋找笑料和所謂後現代主義美學批評素材,儘管多少帶有附會解釋,仍然俯拾皆是。但是如果以感動為目標,恐怕只能找《大話西遊》了。《望夫成龍》固然也是小人物的奮鬥史,而且溫情感人得可以和《喜劇之王》相媲美,但是畢竟不是一部喜劇片,所以,不在討論的範圍之內。

但是,當周星馳終於大牌到敢於自己開公司、自己當導演的時候,他開始掌握自己的命運,開始運用自己的電影語言來講述小人物的故事。

這個時候的小人物,第一次有血有肉。周星馳不再無厘頭,彷彿無厘頭只是他從前在電影圈打下一片江山的敲門磚,當他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和人氣,他就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他就要開始向生活靠攏,打開自己的內心世界,以電影這種特殊的語言講述自己成星之路上的斑斑血淚。

《喜劇之王》給了我們什麼?

我們在《喜劇之王》里看到了那個真的談不上什麼演技的臨時演員尹天仇,他為無數的聊天工具和bbs貢獻了一個經典的動態表情,僵硬而機械的表情;看到了無厘頭表演第一次被剝離出「小人物」的日常生活軌跡,被框定在「表演」這一個狹小的空間和時段里,或者即使存在於日常生活,也只是那幾個街頭小混混的非常態生活,這似乎是周星馳的一次表態:無厘頭只是我的表演,那是我擠進影壇的一張牌,不是我自己。

在《喜劇之王》里,我又看到了另一個同樣稱不上演技多麼高超但是由於服從導演的安排而順利進入臨時演員行列的成龍大哥。從這個人物身上,我讀到了周星馳的另一半。隨著周星馳依靠他的無厘頭表演和眾多不知所云的批評家玄虛理論的吹捧而確立了他在電影圈無可動搖的地位,他沒有成名之前在一些電視劇里跑龍套的畫面被好事者相繼挖掘出來。遙想星仔當年,也曾扮演法庭旁聽的觀眾,扮演喊了一聲就命喪九泉的宋兵甲。那是的他,在導演的呼來喚去聲中,何嘗不是帶著成龍大哥那樣一團和氣的討好相呢?當成龍拍著尹天仇的肩膀鼓勵他再接再厲時,我分明看到了踏上星光大道的這個周星馳穿越時空為默默無聞、失意落寞時的自己加油打氣。

四年前坐在北師大的敬文講堂里聽一位田姓老師分析周星馳的電影時講到了他和金·凱瑞之間的不同。金·凱瑞會把自己打扮成木乃伊參加晚宴,因為他已經入戲到分不清哪裡是電影、哪裡是生活,也許金·凱瑞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才會有他那部或許在隱射自我人格的《楚門的世界》;而周星馳不然,戲是戲,人生就是人生,電影之外的周星馳毫不含糊地面掛微笑、條釐清晰、彬彬有禮。如果說金·凱瑞有自己的《楚門的世界》,那麼,周星馳有自己的《喜劇之王》。我相信,《喜劇之王》裡的尹天仇是最真實的周星馳,或者說,是初出茅廬時摸不清門徑、侷促不安的那個周星馳。我因為看到了這個有執念、有期盼、有無奈、有辛酸更有追求真愛勇氣的尹天仇而感動。最重要的是,這個小人物再也沒有任何神秘力量可以藉助,我從他的笑聲里第一次品出了眼淚的咸澀。

不記得,也根本不在乎從什麼時候開始,媒體一致將周星馳的暱稱由「星仔」改為「星爺」。但是,讓我能夠真正心服口服地叫他一聲「星爺」,自《喜劇之王》始。

而《功夫》則完全是一次倒退,一次向「無厘頭派」影迷的滿腹牢騷舉起雙手的投降,一次未能贏得任何一派影迷滿意的滑鐵盧之戰。令人眼花繚亂的特技效果,貧乏得寥寥無幾的台詞毫無周氏戲謔的蠱惑力,回歸套路的讓人無語的小人物加特異功能,讓人大失所望。電影確實不是靠特技、名角和巨額投資堆積出來的。《功夫》里每一段特技拿出來都可以當成電腦特技的教學材料,但是一部電影如果僅僅有這樣的價值,則從電影藝術的層面來說,毫無價值。但是,從《功夫》里,我們發現無厘頭表演離周星馳本人越來越遠,在無聲的切換中,周星馳正在悄悄地改變他作為一個電影人的角色扮演。也許和金·凱瑞相反,生活正在一步步侵入星爺的表演世界,從表演本身和表演哲學這兩個層面。

而《長江七號》里,「星爺」搖身一變,變成了「星爸」。

這仍然是一個小人物的故事,但是細心的人已經發現了,這個小人物身上再也沒有削減了腦袋往上層鑽的宏偉志向,再也不想憑藉一技之長青雲直上,也再也沒有神秘力量幫助他擺平事業上的敵手和逆境——小人物和特異功能都還有,但是小人物只有生活,代表著神秘力量的七仔毋寧說象徵著周星馳的理念:我們首先要做的是修復我們的生活,而不是架起事業上的登雲梯。七仔無力幫助小狄考得最好、跑得最快、跳得最高,但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它拯救了小狄整個人生的唯一支柱。七仔不是衝鋒陷陣、所向披靡的那柄青龍偃月刀,而是敷在我們滾燙額頭上清涼的裹冰毛巾。我無法斷言星爺的這一理念是從踏入演藝圈的那天開始就存在於他的腦海,還是閱盡了二十載影壇風雲、載滿了影壇大大小小的榮譽之後的人生感悟,他是要說:「夠了,我要做回我自己」,還是「夠了,我要做另一個自己」。這一切也許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滿口無厘頭、滿身小混混的「星仔」曾經變身為滿口表演理論、叱吒影壇風雲的「星爺」,這一次,他似乎決定了要變成教兒子好好做人的那個不苟言笑的「星爸」。

再來看看無厘頭風格在《長江七號》裡的命運。真正的無厘頭都在小狄的那個「小人物一躥上天」的美夢裡。在這個美夢裡,也許能夠為「無厘頭派」影迷留下幾句經典台詞(「跳高跳得好,就是一個字,天分、努力,腰馬合一、充足睡眠,還有尊敬老師」,「你敢耍我,我跟你拼了」,「大便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我有什麼大便沒見過呢」),也留下了幾段足堪模仿的經典動作(體育老師鄭重其事地猛提褲腰帶,曹主任將鼻腔排泄物扔進嘴裡),更依稀有惡搞其他經典電影經典場景的遺風流韻(甚至連自己的《功夫》裡的如來神掌也要惡搞一把)。但是不要糾結於「小學生版的如花」,那和周氏惡搞的刻毒、「陰損」完全是兩重天地和兩種境界。也許是「星爺」嘲弄和戲謔得太累了,當面對和自己兒子年齡相同或相仿的小朋友時,「星爸」的笑料里洋溢著父愛一般獨特的溫情和暖意。我可以負責任地預言,即使無厘頭不會從周星馳以後的電影裡徹底消失,也會像包裹了一層石棉一樣的針頭,只會輕輕地搔人的癢癢。不喜歡這種風格的人大可以發誓沉浸在周氏舊片裡而責難「變節」的「周爸」,熱鬧地解讀電影的後現代主義影評人們也可以加入這一行列,但是,請知足吧,你們的「星仔」已經奉獻了足夠數量的無厘頭電影,今後的電影之路請由他自己選擇。

周星馳確實在從表演的第一線回縮。《長江七號》的真正主角與其說是只講過最後那個冷笑話的周星馳,不如說是那個聽爸爸話但內心也馳騁著少年夢想的小狄,和讓人大呼「可愛」的七仔。那個忍辱負重、望子成龍的周爸爸,帶著溫情脈脈的微笑充當著故事的背景,以及孩子受傷、害怕時的雙臂。

「我最近身體有點問題——我覺得我好英俊。」星爸終於在沉寂了整個電影之後說了一個大叔噱頭。

不過,他說的是真話。

當一個即將年屆不惑的演員敢於在螢幕上以素顏示人,敢於不染髮、不刮鬍子、不講無厘頭笑話,敢於綠葉襯鮮花,退居配角托起電影界的明日之星,敢於一身而三役(監製、導演和編劇),這個人絕對比至今還在裝嫩的劉德華、黎明和郭富城英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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