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議

六十年前的片子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關於人的現實如此輕而易舉，開了GA的先河。沒有被shock到得歸功於凱薩琳。
從Tracy醒來到婚禮前的幾度發展轉折，我覺得這一段是我所看過此類情節最好的樣板。首先面對的是道德的逆襲，之所以說逆襲，是因為看多了羅曼史大逆轉，合乎禮節的反應反而叫人吃驚。稍後跟外遇對象Macaulay的一場左躲右閃的對話幾乎定下了政治保守的基調，女王的理智明顯地壓過感性，但凱薩琳一副高傲又深怕Macaulay提到那件事時擔驚受怕的表演十分出彩。把Macaulay打發走後，向Dexter的傾述慢慢找回感情的寄託。這時候終於開始絮絮叨叨地回顧舊愛紀念"真愛號"航模，真冗長極了，反正Dexter是真命天子就對了。之後未婚夫George出現要求解釋，已然找到了情與理的支點，終於然而仍舊抬高下巴式地承認人的軟弱感性(不答應再不喝香檳的要求)，又激動然而理智地面對George的指控(僅僅兩個吻並不是實質性的出軌:-))。到這裡Tracy本人身上情與理的矛盾至少已經緩解，Macaulay終於當了炮灰。這時她放下架子向老爸和Dexter要求諒解，老爸的回應是為女兒自豪，Dexter則要複雜一些，像對小姑娘一樣地安慰她，但他沒有外向的欣喜，是因為他知道面前的red girl還是有女王的一面。這成熟理智充分證明他才是口中red的最佳丈夫。
從情節的設計上看有很明顯的保守傾向，但睿智詼諧的台詞和表演著實體現人性。奧斯汀的感性跟理性老命題，作為人的欣喜，遠非理性要求所能給予。相應的，化學激情也不能無遠弗屆，這就是我說它政治保守的原因，1930年代的美國重視的是家庭模範，要讓氣質相投互相補充的一對成為天下男女的榜樣。
說到這一段的起頭跟結尾，都是俗套得不得了的橋段，但偏偏就是中間的發展有股難得一見的開明氣象。要是簡單地描述，那就是，一個內心壓抑得不得了的女人隨便找了個人傾瀉激情之後立刻恢復人性重投前夫懷抱的故事。就其從屬的那個時代的道德觀(也是Tracy暗地從屬的道德觀)來說，那晚激情其實是污點，雖然電影描述得動人，但電影整體的缺陷也就不可避免。老好萊塢之所以消失，在於道德觀的消解，那麼形影相隨的gentle感也自然不見了，稍後再說。
先談談應該視為污點的一晚激情，酒精營造出的這段情愛場面實乃全片最動人的時刻。這一段的基調是與溫柔月色相宜的自然開放，人人口中的處女女神蛻變為凡人，黑白電影的影調重現仲夏夜之夢的柔光。Macaulay衝破羞赧的天性，突然真心實意地讚美眼前的Tracy是「beautiful queen」，而一向眼高於頂的Tracy也忘情地投入Macaulay懷中，毫不掩飾得到愛的激動與嬌羞。不論是對哪一方，這時機都是恰好的，若說愚蠢和盲目，也完全值得讚美。我一直在想前一晚的Tracy為何不能成為一個可能性，原因可能是那個內在的beautiful queen畢竟包裹在某個外在人格里，而這個人格是無法接受一晚大變性的奇蹟的。編劇給出的忠告是保守的智慧——naturally acting，行為自然，可對於人來說，究竟何謂自然呢？他考慮到人性的現實，一時的感情終究不可靠，性格的補完才能造就長久美滿的婚姻。背後的思路試圖以某種理性把握人的感情生活，這種理性有條理地從背景刻畫和人物性格中透露出來，是凱薩琳的魅力所在。對凱薩琳來說，不在一夜激情上拖泥帶水恰是符合形象的。至於和前夫Dexter的復婚其實有點勉強，藉著向眾人交代壓力的緊迫節奏順勢完成。然而那也絕對是水到渠成，真心實意的人的歡喜，洋溢著世俗圓滿的氣息。正是喜劇的精髓之所在。
然而，容許我愚蠢一把，何以情愛的喜悅總會化作他日的懊惱？人性的矛盾總會變成一生的污點。都無關道德戒律的指責，只是會像Tracy一樣承認自己錯了，no one is perfect，是同情心的來源。今日的好萊塢不再販賣保守的家庭倫理，與此相反，愛情作為一種感情的不可琢磨特性被精雕細琢到無與倫比。其實，不管是哪種結局，事實是理智與情感總有一方屈服於另一方。《費城故事》也許意圖宣揚觀點，但其優異之處在於十分精彩地表現了這一層。這個喜劇結尾力比多不夠，當然亦可說Tracy早已得到滿足。
我敢說本劇絕對受到仲夏夜之夢的影響。看黃金時代的老好萊塢，有一種特別天真淳樸的感覺。很多在今天的敘述中充滿奇蹟神話的日常瑣事被以一種端正認真的目光觀察和描述。但它不見得如同看上去那麼溫暖美好，這裡麵包含一種排他性，亦可以稱作那是好萊塢被普遍接受的價值基礎：只要是它涉及到的事實，都以一種特別gentle的方式對待；然而，它也並沒有準備關照並未涉及到的其他事實。這種人性的世俗態度在今天的媒體中被更多的神話敘述代替了。不可思議，也是留給過去不曾正眼瞧過的智慧。那排他性的殘酷可能發展到黑暗的程度，所以總是受到輕視，可惜我們是軟弱的人，還需要理性的保護。
原來是Mr.Macaulay得了影帝，還不錯。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