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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鼓--The Tin Drum

铁皮鼓/锡鼓/拒绝长大的男孩

7.5 / 25,775人    142分鐘 | Germany:162分鐘 (director's cut) | Netherlands:132分鐘 (1980 cut)

導演: 沃克施隆多夫
編劇: 尚克勞凱立瑞 Gunter Grass
演員: Mario Adorf Angela Winkler David Benn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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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酪

2008-02-24 08:04:53

荒誕的意象 真實的世界——《鐵皮鼓》觀片手記




            

故事是從四條裙子開始的。在下著陰雨的但澤郊外,年輕的外祖母正在烤著馬鈴薯,一個逃避追兵的青年請求外祖母收留他,外祖母就掀起裙子讓他躲到了裙下。在四條裙下,在追兵的眼皮底下,青年和外祖母做愛。電影的一開始就以荒誕而充滿寓意的意象出現在螢屏上,四條裙子隱喻著什麼?為什麼在生命的威脅下,還能順便行人類的原始本性?電影一開始就把人帶入了一個有悖常情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是由第一人稱的敘述者——奧斯卡講述的。我們可以驚奇地發現,這個奧斯卡是畫面上兩個人的外孫,在這一對青年創造人類的時候,奧斯卡還在茫茫大氣中,這只不過是他對過去世界的一個構想,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個人的書寫。而這樣富於主觀色彩的書寫,顯然和敘述者的意圖有關,顯示了他對「由來」的思考,更進一步說,如果奧斯卡代表了第三帝國下的德國民族,那麼,這個交媾的場景就是這個民族產生的神話:生長於暴力的巨大陰影下,在郊野繁衍,在四條裙子和一個地母形象的庇護下滋養。
和奧斯卡直接有關聯的是他的母親和兩個父親。影片為奧斯卡設計了兩個父親。一個是母親安妮的波蘭表兄,一個是愛慕她的德國人阿夫來德。如果考察這個電影或者說小說的背景 ,我們就不難發現,母親隱喻了在波蘭和德國爭奪下的小城但澤,她從一開始就對這兩個國家有著既依附又奴役的情結,表兄享受著她的肉體,而德國人作為她的丈夫管束著她的行為,當然同時,她不得不依附於丈夫的經濟,另一方面又要滿足自己的情慾。這個母親的形象給奧斯卡帶來了終身的殘缺,她軟弱,意志薄弱,而且最關鍵的是她所帶給奧斯卡的兩個父親從根本上顛覆了「父親」的內涵,父親成為奧斯卡體會人間殘酷的第一步,並且扼殺了他進入成人世界的願望。
這樣的父母讓奧斯卡失去了庇護,他從一出生就意識到這一點,因此他尋找道具鐵皮鼓作為他防身的武器。三歲的時候,他有了一隻紅白相間的鐵皮鼓,他總是不停地敲著,來顯示他的聲音,可是成人世界並不關注於他的表達,他們依舊過著荒淫奢靡的生活,小奧斯卡在桌底下看到舅舅對母親的猥褻,桌下的世界是這麼赤裸而醜惡,然而桌面上,他們還是道貌岸然,奧斯卡試圖躲進外祖母的四條裙子,以此躲避這個荒誕的世界,但遭到了外祖母的拒絕,在無可逃避下,他憂慮重重地決定「想到大人和我的將來,我決定停止」,於是他從陡直的樓梯上摔下,摔成了一個侏儒。這樣一個舉動,無疑是有著驚人勇氣的,表示了對成人世界的反抗,可是身體的生長是停止了,但是成人世界卻不會停止,奧斯卡還是不得不看到這個世界走向毀滅。
為了維護他自己,他還有一個反抗的手段——嘶喊。他的喊聲能震碎玻璃,從把「值錢的東西變成碎片」中,他獲得快感。他震碎的又何止是值錢的東西,還有那個時代的次序和道德。他弄碎了老師的眼鏡,反抗學校對人思想的奴化和禁錮,他弄碎了醫生的標本瓶,掙脫醫院對人身體的監控,他爬上鐘樓,弄碎了周圍建築的窗玻璃,引起了城市的封鎖,他要向虛偽的道德,向無恥的奴役挑戰,在納粹的集會上,他用自己的鼓聲把本來狂熱的集會引向了大型的舞會,伴著史特勞斯和諧安詳的圓舞曲(代表了人性中嚮往和平安定的本性)。鐵皮鼓和銳聲的嘶喊——他相信這兩個武器是上帝賜予他對抗世界的力量,上帝和他同在。但上帝卻拋棄了他,在教堂中,他把鼓放在聖子像的胸前,希望他敲起鼓來,向這個世界宣戰,但是,聖子只是默默不語,他失望了,痛抽聖子耳光,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偉大的愛是聖」嗎?母親這時候因為懷上了阿夫來德的孩子,而對生命厭倦,她開始狂吃魚,因為阿夫來德曾經逼她吞下她所厭惡的鰻魚,出於一種奇怪的反叛,她把順從放大到極致,毀滅自己的同時毀滅了阿夫來德的孩子(隱喻了對德國的反抗),而懦弱的波蘭表哥只會勸她屈服。這裡魚成為詛咒和黑暗的象徵。
母親死了,奧斯卡燒了自己的鼓,這是他第一次毀滅自己的鼓,這一次代表的是他的屈服。波蘭父親在和德國納粹的開火中死了,另一個父親成為了納粹的忠實擁護者,他搶走了奧斯卡的情人和他的孩子。奧斯卡開始用本來是反抗世界的鼓聲和嘶喊聲為德國納粹表演,成為他們的小丑,如果奧斯卡沿著這一條道路走下去,他的生命無疑是無意義的。但是,聯軍登陸羅曼底的炮聲,震碎了他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他回到了自己的家,為自己的兒子帶來了一隻嶄新的鐵皮鼓,希望他和他一起反抗這個荒謬的世界。不久,蘇軍佔領了但澤,奧斯卡借蘇軍的手殺死了阿夫來德,正如但澤借蘇軍從德國的奴役下掙扎出來一樣,但是這個掙扎其實暗含著弒父的衝動和原罪。但澤將何去何從,奧斯卡將何去何從?在「父親」阿夫來德的下葬儀式上,他把他的鼓再一次銷毀了,這一次表達了他重生的願望,他的兒子用石頭擊中了他的後腦勺,他開始長大了。他說「我是一個孤兒了,我要長大」,這其中的含義耐人尋味,擺脫了德國的控制,但澤也需要斬斷她的奴性和依附性,正如老外祖母所說的那樣:「他們只要呆著,其他人就不會打他們的頭,可是他們不是波蘭人,不是德國人。」 擺脫了地主的奴役,獲得了自由的農奴,又陷入了對自我認定的困惑。

電影的音樂對於營造這樣一個荒誕的世界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在電影的開始,外祖母解救外祖父,在野地交媾的片段,和母親的下葬,以及「父親」之一的阿夫來德的下葬還有外祖母不願意離開但澤,回到第一幕的那片土地上的音樂都是用了同一段音樂,蒼涼而混沌,象徵著這個民族的生生死死的變遷。在死守郵局的那一幕場景中,用舒緩如百合初放的鋼琴曲來襯槍聲、炮聲,更顯出戰爭的殘酷,和對人性中美好的東西的摧毀。而希特勒式的行軍曲變調成和平歡樂的圓舞曲,顯然是表現了和平是人性中永恆的基調。
電影色調的運用也是符合了戰雲密佈的但澤小城。基本上電影的色調是由黑色,灰色,和沉鬱的土黃色組成的,偶爾有一抹鮮紅,那就是小奧斯卡的鐵皮鼓。在用光上,也是儘量避免陽光,在影片中極少出現明媚的陽光,而多是陰雨綿綿,取光多是靠著戰爭下的烽火,或者是鐵皮鼓所反映出來奇特的光。
最為人所稱道的,恐怕是電影中鏡頭的運用。奧斯卡出生的時候,是運用一個顛倒的鏡頭,這個鏡頭模擬了奧斯卡的視角,一個完全顛倒的世界,象徵了這個世界的荒謬。而在一些耐人尋味的細節上,鏡頭的駐留和緩慢的拉伸加深了視覺的感受。比如在母親和舅舅交媾的一幕中,鏡頭慢慢搖到牆上的一幅眾美林中享樂的圖畫,體現了母親對肉慾的浸淫。同樣一個鏡頭,母親因阿夫來德逼迫吃鰻魚而意識到自己的命運而趴在床上祈禱,又暗合了牆上聖母祈禱的畫像,表達了救贖的願望,而這個場景又是通過衣櫃的鏡子反射出來的,最後衣櫃的門漸漸關上了,變成了一片黑暗,原來舅舅進入房間開始猥褻母親,讓她屈服,聖母的救贖馬上被解構,成為一種強烈的反諷。
總的來說,這樣一個費解的政治小說,在君特·格拉斯的文字中有更多可以闡發的空間,政論的色彩也就更濃。而在"新德國電影"運動主將沃爾克·舒倫多夫的鏡頭下,雖然藉助了第一人稱的視角和畫外獨白,但是畢竟限制了空間。可是電影的速度和影響力是驚人的,我們不難想像如果沒有這部電影,君特·格拉斯並不能如此為人所熟知,而99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能不能落在他頭上或許也是個未知數,這就是電影的魅力所在吧。


2004年 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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