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
2008-03-15 00:17:07
·朴贊郁的拷問·
行雲流水的音樂,掌心的紋,滲出了血,然後這血,隨著掌紋而遊走,遊走成曲折而淒艷的花——這樣的開頭,似乎是片中所謂「暴力美學」的一種隱喻——美且美矣,血卻未乾。
這是一部太適合作終結版的作品。
記得《紅樓夢》里有一回說道,賈母等人去清虛觀乞福,賈珍代表賈母到神前抓鬮拈戲——結果拈到的卻是這樣三本戲,頭一本《白蛇記》,賈母問:「《白蛇記》是什麼故事?」賈珍道:「是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滿床笏》,單從字面看就不難了解,《滿床笏》是一家子七子八婿都做大官笏板滿床的意思,所以賈母才會笑著說「這在第二半上倒也罷了」的話。接著問第三本。賈珍道:「第三本是《南柯夢》。」賈母聽了便不言語了。這《南柯夢》,也就是南柯一夢,印證的是「榮華富貴一場空」的讖語,放在最後出現,難道是神靈真長了眼不成?
朴贊郁的「復仇三部曲」,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他的視角,看似都講的是復仇,最後無不歸結到救贖上來。
就像《紅樓夢》,初看好像是「繁花意欲迷人眼」,到頭來不過是「紅樓春夢一場空」。
朴贊郁當然是矛盾的。
試看本片中內心最黑暗扭曲的一個人,其職業不僅是老師,而且姓白。
這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嗎?
一個人只要還在思考,就不可能不矛盾,不可能不糾結。
假如在《我要復仇》里,朴贊郁還固執地認定復仇是唯一可以解決仇恨的方法的話,那麼在經過了《老男孩》的掙扎洗禮之後,他最終沒有讓李佑真去戳穿那個殘酷到極點的父女相戀的真相。這一點保留,竟然成了那一片血腥中最後飄落的一點雪花,連吳大用的割舌,都顯得悲壯了許多,也值得了許多——畢竟,他用破碎的自己,保全了女兒。那一刻的朴贊郁,已經開始回頭了,雖然主題意圖還不是很明確,但他的酷他的冷血他的無表情的講述和旁觀,已經不小心瓦解在自己壁壘森嚴的惻隱之心下。
他是有情的。
那種由絕望處而迴轉的試探,彷彿冬眠後的小蛇,隨著春回大地的醒轉而逐漸復甦。
這真的是一種復甦。
直到《親切的金子》的出現,救贖的意味就更加明確——那個長大後的宏穆,何不就是從金子心裡走出去的另一個追問著她的自我呢?
復仇真的是一件快樂的事嗎?即使復仇過程是快樂的,快意的,但復仇之後的我們,真的就可以輕鬆帶過然後心安理得地從此牧歌田園了嗎?
這無疑是一次艱難的拷問。
從《我要復仇》到《老男孩》、再到《親切的金子》,朴贊郁繞了一個不小的圈,終於由悲憤,回歸到悲憫。
不得不提的是崔岷植在本片中的出演,他將白老師這樣一個衣冠楚楚的冷血綁匪刻畫得入木三分。
崔岷植一出場,就以他毫無表情甚至可說是木訥的臉,將他的不為人知的幽暗的內心世界纖毫不差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自從《沉默的羔羊》之後,猙獰早已不是殺人狂魔的最好臉譜,安東尼·霍普金斯成功地將「冷靜智慧」等新元素注入其中,到了崔岷植這,我以為看到了另外一種比冷靜智慧還要超常還要恐怖的不以為然在裡面——還不僅僅是無動於衷這麼簡單,而是,他幾乎連這是在犯罪都不承認,都不覺得——白老師想,這怎麼能算是犯罪呢?誰沒有一點不為人知的秘密?誰沒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誰又是任什麼都可以擺到桌面上來的呢?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會是兩面派,人前與人後,總要有所不同。
是的,這是白老師的內心獨白。
崔岷植將不合情當合情、不合理當合理來演,才更見高超。
有人以為崔在這裡的出演遠遠不及他在《老男孩》裡的表現,我以為差矣。
崔在這裡的出演,實在太絲絲入扣了,以致絲絲入扣到——完全鄙棄表演上的所謂動作眼神及手勢,只肯用內心去展示內心。
白是神情木訥的,白是不以為錯的,白是綁架撕票到理直氣壯的一個變態狂。
彷彿,一把沒有刃的兵器,一個沒有底的湖,一具沒有屍首的屍。
再想想白老師臨死前說過的那句話。
一個受害兒童的母親問白,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說:太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完人。
那一刻,不知道別人,我是驚呆了的。
我不僅驚呆,而且汗顏。
持秉正義神劍的人,就一定事事問心無愧嗎?
所謂罪大惡極者,難道生下來就惡貫滿盈嗎?
這到底是白的狡辯?還是只有他才肯說出來的大實話?
這樣的問,實在是太厲害的子彈,簡直叫人無從躲閃——你逃得過嗎?我逃得過嗎?
好在,天上又飄起了雪花。
大地一片銀白,它掩埋罪惡,也教人寬恕和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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