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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

太阳照常升起/太阳再次升起/TheSunAlsoRises

7.2 / 2,569人    Canada:116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姜文
編劇: 姜文
演員: 姜文 陳沖 黃秋生 房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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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柯

2008-03-15 15:32:05

《太陽》的成與敗


所謂魔幻,我覺得大概要拆成兩個方面來解讀。一是「魔」,主要指敘事手法上極盡所能的反傳統反邏輯,大幅度跳躍也好,誇張外放的表演風格也罷,總之是不瘋魔不成活。另一方面是「幻」,這個幻字針對於現實,指荒誕不經的情節安排,指某種表面上完全不講理的象徵手段,或虛中有實,或明實暗虛,虛實結合的一種表現方式。但了解了魔幻的手法卻還遠遠不夠,好好的故事,為什麼一定要通過這種故弄玄虛的手段來講述呢?

2007影壇中,明確採取魔幻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的電影是姜文的《太陽照樣升起》,其中不少充滿了象徵意味的荒誕場景與暗示都可以被用作解析魔幻現實主義的好例子。比如黃秋生飾演的梁老師在彈著吉他唱著《美麗的梭羅河》之時,那幾個揉麵的少女邊笑盈盈的聽著邊隨著音樂的節奏傾身、抬腿,動作整齊劃一,不像揉麵更像舞蹈;再比如影片最後一節李東方在火車上降生,從飛速運動的車廂中掉到鋪滿鮮花的鐵軌上;還有第一部份中瘋媽像個武林高手一樣用竹竿撐著一塊河邊似乎普通的草皮表演水上輕功等等。這樣的情節明顯不能用一般意義上的生活邏輯來解釋(解釋也解釋不通),而是從一種意象,一種意識流的角度來想像。基本上,這樣的細節所表達出來的是一種感覺或情緒,畫面完全演變成為感覺情緒服務,至於是否合乎常理倒是其次了。少女舞蹈般的揉麵動作是一種符號,代表她們深深沉醉於梁老師的個人魅力之中;鋪滿鮮花的鐵軌給人一種神聖美好的意象,新生嬰兒降落在這樣夢境一般的地點,正吻合新生命新一輪的美好輪迴;瘋媽的水上輕功,還有第一節中許許多多的瘋言瘋語,瘋狂舉動,或者是內心情感的一種展示,或者是荒誕風格的自然延續,保持人物性格的統一。可以說,這樣荒誕不經的細節,基本上就是去除一切外在的保護將人物的內心或者事件的內涵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展露於觀眾面前。

片中另一個明顯的例子是陳沖飾演的林大夫。很明顯林大夫是個風騷的女人,她說話的語調又柔又軟總像小爪子一樣撓人的心,她扭扭捏捏拿腔作勢,不停的甩著永遠濕漉漉的長髮讓人家幫忙擰那永遠也洗不完的床單。她與姜文飾演的唐老師的姦情不言自明,但她依然露骨的表達著她對萬人迷梁老師的愛慕之情。陳沖的演技是驚人的,她完全把林大夫的「騷」,把這種內在的骨子裡的一種特質滲透到了人物的眼神表情與言行中去,把林大夫既迷人且淫蕩的個性展露十足。問題是,電影為什麼要陳沖把林大夫的風騷滲透到這個人物的一點一滴?現實生活中,再風騷淫蕩的女人,表面上也還是要裝得正正經經;時刻扭捏作態拋著媚眼的女人不再是風騷,她們要嘛是職業妓女,要嘛被稱作花痴,幾乎被等同於精神病。林大夫顯然不是妓女,更不是精神不健全的花痴人物,縱觀電影前後所採取的風格手法,很清楚的,展現在觀眾面前的這位林大夫,是被剝除了一切虛偽掩飾外衣的人物之本原,或者說,在有限的筆墨下,觀眾在螢屏上欣賞到的直接是林大夫這個人物的靈魂,電影的本意就是讓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這樣的手法下,現實不再是普通意義上的充滿背景噪音的現實,而是被加入了一個叫做「真實」的透鏡,只顯示最重要的本原,精髓,靈魂。

這種將「正常」,或者說普通現實生活中人的一般表現剝除來展示更為震撼人心的,另一個層次上的「真實」的手法,是魔幻現實主義的一種,但不是全部。還有一種手法是混淆事件細節的真實過程與虛擬想像中的理想狀態,造成視覺細節與事件結果的脫節,從而帶來更為震撼的效果,並為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加入多層思考。

依然用《太陽照常升起》做例子。在梁老師與唐老師的學校故事部份,梁老師的流氓罪不解自解,梁、唐、林三人興高采烈的吹響號角在屋內狂歡;喜悅的尾音還沒結束,隨後就是梁老師吊死的情節。按照畫面所表現出來的事件順序直白的解讀,這顯然不合理:罪名明明已被解除,梁老師前一秒鐘還高興的笑,後一秒怎麼會突然自殺呢?這種不合理的疑問自然會令觀眾發問,會自然而然的帶人進入比單純看畫面要多出來的一層思考:這兩個完全相反的狀況——流氓案的圓滿解決與梁老師自殺——究竟哪個是更接近故事大邏輯的真實結果?考慮到影片的故事背景是文革,我想但凡有一定歷史知識的觀眾都不難推出一個最合理的結論:狂歡是幻像,不甘受辱自殺才是最真實,也最殘酷的現實。

依照這樣的思路來解讀《太陽》一片,再把打亂的時間順序整釐清楚,兩個女人從大漠的相遇開始,都在尋找自己的愛情,兩種不同的人生軌跡從這裡開始分岔,十八年後又在南部一個邊遠的小山村再次匯合。中間這十八年,1958——1976,同時也是中國現代歷史上最動盪瘋狂的十八年,瘋媽,觀眾從未謀面的「阿廖沙」,與代表一切浪漫美好的「阿廖沙」相呼應的梁老師,在瘋狂運動與清醒人性中掙扎的唐老師,以及孤獨成長的單純又愚蠢的李東方,他們構成了魔幻現實主義的要素,用荒誕來解說真實,用幻像的美好來比照現實的殘酷。

這樣的電影,從細節上搞懂,甚至硬性分配給每個細節一個所謂的符號象徵意義固然有趣,但在我看來,真不如讀透魔幻背後的蒼涼來得更為震撼。前者如同猜謎,謎面謎底都是一個,哪有正確答案,所以也只好自娛自樂;後者是體會幻像所覆蓋的殘酷,是一種幾乎無法用語言訴說的悲哀,帶有幾乎不能用任何嚴肅的傳統敘事手法來展示的複雜性,再嘶吼吶喊也不能盡抒胸懷。而荒誕,這種站在嚴肅藝術手法對立面的一種態度,反而是這種情況下最合適的代言人,它另闢蹊徑,從反面展示情緒的深度與情感的交錯,正合了那句「天涼好個秋」的意境,可謂舍之其誰!



對於採取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影片來說,誇張本來就是風格的載體,要做到極盡誇張能事而又不做作,真可謂難上加難,沒有演技高超的演員,沒有優秀的剪輯將表演手段與故事進程有機結合成為一體的整合,要通過荒誕來表現真實,簡直就是過高風險的投資,一不小心就陪得血本無歸。

依舊以《太陽照常升起》為例。這部魔幻現實主義的佳作在觀眾的接受度上缺乏突破,除了魔幻現實主義本身屬於反直覺的「後天獲得品味(acquired taste)」之外,為影片奠定大基調的第一部份由新進演員周韻擔綱瘋媽,我認為是導致影片一開始就方向錯亂的直接原因。周韻的表演生硬而做作,觀眾無法區分這究竟是影片目的性的裝瘋賣傻,還是演員個人表演的失敗。這樣的疑惑直接導致情緒從敘事過程中的脫離,甚至連魔幻一點上的娛樂性都被抹殺了,讓觀眾有一種被愚弄戲耍的錯覺,這實非影片原意。

與瘋媽表演失敗相對比的是學校部份梁老師與林大夫對手戲的精彩絕倫。黃秋生與陳沖都是表演經驗豐富的資深演員,尤其陳沖對林大夫的刻畫,簡直入木三分,真令人鼓掌稱快。這個極為外露的角色,一舉手一投足眼神語言無不誇張的符號性人物,竟然在外放中被陳沖刻畫得無比真實;這個角色讓我直接聯想起《地下》中的女主角娜塔麗亞,荒誕得合情合理,誇張得讓人瞠目結舌又醍醐灌頂般的痛快,精闢。以這樣精準的高難度表演為依託,荒誕背後的資訊才能被準確無誤的傳達出來,才不會讓影片有脫軌的嫌疑。

我很為姜文可惜,竟然選擇了沒有表演經驗的新人周韻來演繹這個如此重要,完全超出她表演能力的角色,可嘆才華過人如姜文,最後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敗在了這個男人事業的終極陷阱之上。

不過轉念一想,周韻是他孩子的媽,電影是他自己的孩子,厚此薄彼薄彼孰輕孰重該如何選擇,這也真是個十分為難的問題。只能說,這電影拍得不夠天時地利人和,姜文必須任用周韻,電影也註定因為表演的緣故被降一格,這簡直就是宿命。



節選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5ea38201008uws.html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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