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乍暖還寒最難將息的天氣。
慵懶陰鬱的黃昏。
一切似乎都籠罩在一種若有若無的斑駁的虛無中，整個人都好像是在做一種自由落體運動，只是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心緒，能夠與杜拉斯邂逅，實在算是一種很不錯的相遇。只不過，我與杜拉斯的邂逅，並不是那種最直接的文字的肌膚相親，而是通過讓•雅克•阿諾執導的電影《情人》來觀望杜拉斯，想像杜拉斯。
杜拉斯是我喜歡的女作家，卻也是我讀不懂的作家，她的文字對我而言，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感，就像另一個我喜歡的法國作家普魯斯特一樣，我喜歡他們，卻無法讀懂他們，所以，我常常只能耽於他們的文字之外，在想像中似是而非的愛著他們。
雖然電影和小說永遠是兩回事，但是，在電影裡，我卻開始讀懂《情人》，讀懂那些我學生時代無法理解的支離破碎的囈語式的心理獨白，讀懂那個十五歲半的法國白人女孩子焦灼、陰鬱的青春，明白了為什麼達拉斯會說一個女人的衰老始於十八歲。
故事發生在越南，一個神秘的沒有四季之分，永遠只有一個季節，沒有春天，沒有更新的炎熱而單調的東方國度。
她與他初相遇，是在湄公河的渡輪上，那時，她是十五歲半的法國少女，正隨意的將腳搭在船舷上，她的鞋子綴滿了珠片，卻是廉價和污濁的。她穿著陳舊破碎的真絲裙，身材瘦弱，卻有著無比風情而性感的微微翹起的唇，她的眼神放肆而迷離，無聲的在勾引著每一過路過的人，不是他，就是他。
而他，無疑就是被這十五歲半的尚未發育完全的奇異的風情少女給誘惑了，是時，他，是三十歲的成熟的中國男子，卻有著有年齡不相襯的軟弱與無助，他追逐愛情，卻只能在未來的某一天迎娶父親為他定下的門當戶對的中國女子。
她是法國人，他是中國人，她貧窮，他富裕，她涼薄，他軟弱。她與他，在相遇時，便註定了只能是一場虛無，是一聲嘆息。
於是，他們在湄公河對岸的那座潮濕的城市裡，欲生欲死的進行著一場又一場絕望的搏鬥。她以為她不愛他，她甚至對他說，和他在一起，是為了他的錢。而他，從來也沒有想過為了這個誘惑力他的白人女子放棄了他的富貴。他們，只不過是人世間再平凡不過的為情慾所左右的男女，也許他們只是想通過這種盤根錯節的糾纏證明白己還活著，他們想的也還只是自己，所謂的感情，於那時的他們而言，是一種太奢侈的東西，雖然那時，他對她說「你以後會記得這個下午。即使你忘記了我的長相，我的名字。」那時的她並不相信她會記得他，而他，或許對自己的魅力也沒有足夠的信心吧，否則他不會一次又一次的追問她是否是為了他的錢和他在一起？
人生就是一場大的輪迴，有相遇，自然會有別離。
他終於和父親定下的女子成了親，影片中的婚禮，梁家輝一身艷異的紅，眼神的盡頭，卻是有些落寞的她。
而她，終於還是要回到屬於自己的國家。沒有淒悽慘慘的告別的場面，順著女主角落寞的眼神閃過的，只有隱匿在湄公河岸邊角落裡的黑色的房車，而那張憂鬱的、謹肅的男人的臉，終於只是沉默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沒有夜晚渡輪上的那曲華爾茲，如果沒有女孩心事的豁然洞開，情人於我們而言，不過是一場再普通的艷遇，但是，在那曲哀傷的華爾茲中，她的眼淚流了下來，黑暗中，她在輕輕的啜泣，直到這時，我們才和她一起發現，原來，她和他在一起，並不僅僅是因為寂寞，而她，也並不是貪戀他錢的女子，她愛他，這是一個十五歲半的女孩子的後知後覺的刻骨銘心的愛情。
雖然後來，雖然她經歷了戰亂、結婚、生子、離婚……但是，她卻永遠都忘不了在十五歲時遇到的中國情人，而他，同樣，也沒有忘記那個他曾經愛過的法國少女。
所以，在很多年之後，他致電給她，告訴她他一直都愛她的時候，此時的他們，心中迴蕩的大概只是初相遇時的美麗吧。
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只道當時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