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內心有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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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苦難和孤獨面前，人，尤其是女人，內心會變得冰冷和堅硬。《冷山》中的艾達和《護花鈴》中的阿靖，便都是這樣的女人。

「雖然他只帶來一點點快樂，卻是不可或缺的。」戰爭把這個只會彈鋼琴、讀小說的貴族女人，磨礪成了一架美麗的生活機器，對遠方戰場情人的思念，成為她內心僅有的一點溫柔。她是多麼不容易啊，這個叫做艾達的女人，父親的去世，帶走了她的所有財富。僅有的莊園，因為她善良放走了奴隸而荒蕪。她不得不獨自面對尖利的公雞、面對奸佞的老色鬼、面對鄰居的施捨忍受著羞辱以及一切她感到可怕的東西。漫長的戰爭讓她心中的愛情也變得模糊。那個鏡頭，終於她深戀的情人，穿越戰火和剿殺，滿臉鬍鬚滿身傷口，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的手裡還拿著打野雞的獵槍。兩人久久對望，碧藍眼中是陌生和錯愕，兩人慢慢靠近，慢慢並肩走回房間，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肢體親熱。那是對久違的愛情、溫情感到的陌生，兩個被戰爭傷害的敏感而蒼涼的靈魂。

原著里有很多這樣細緻入神的文字：

艾達離開門廊，下坡經過牲口棚，來到草地上。天黑得很快，太陽早就落到山後。山嶺在暮色中看來灰濛濛的，和吹在玻璃上的哈氣一樣，虛幻而不真實。此時，這個地方似乎籠罩在一種巨大的孤獨之中。甚至連本地的老人都說，一個人住在山裡，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時候。她記得父親曾解釋道，孤獨感並非是這個地方造成的，而是生活中的一個普遍因素。只有非常單純或堅硬的心，才可能感受不到孤獨，就像某些極特殊的體質對熱或冷不敏感一樣。父親說，在人們的心中都有一種感覺，即上帝在很久以前一直是無所不在的；所謂孤獨感，就是當上帝離開我們更遠一點的時候，填補他留下的真空的東西。

從小溪那邊的樹林裡傳來貓頭鷹的啼叫。艾達聽著它抑揚頓挫的叫聲，按節奏默數，一長，兩短，兩長，和農場上的許多東西一樣，期盼她儘快去做那些她正在學習的事情。於是她把手從地上拿開，站了起來。

我近日痴迷的一本《護花鈴》，也是寫這樣一些內心有堅冰的人。阿靖，血魔的女兒。母親身受重傷之時，用盡最後的力氣抱著幼小的她逃出仇家追殺，自己卻血盡而亡。父親因為無法忍受失去妻子的痛苦，竟留下八歲的她，自殺而去。

   「爹爹……」她看著血泊里倒下的父親，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清脆得如同風送浮冰——「你也不要阿靖了嗎？誰都不要阿靖了嗎？」
　　淚水從她眼睛裡流下，然後順著腮，一滴滴落到血薇劍上，混入她父親的血里，一起滲進黃土。
　　那是個才八歲的女孩子，很清麗，但是眼裡卻帶著冷冷的對任何事情都不信任的光芒——讓人忽然想起了懸崖上臨風綻放的紅色薔薇，那樣的美麗不可方物，卻遍佈著讓人無法接近的毒刺。
                                                                      ——〈血薇〉

    樓主的眼神也變了，嘆息般地問：「是嗎？阿靖……原來你一直不幸福嗎？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說起？」他蒼白修長的手輕輕覆上了她的手。
　　她心裡漾滿了苦澀和酸楚，似乎缺乏和平日一樣的堅毅。
　　「說了有用嗎？……」她似乎也夢囈般地回答，「我知道今日的你可以給予一切：權勢、地位、金錢——但是，你能給我幸福嗎？樓主？」
　　「不能……」樓主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他用迷離的眼神看著遠方，淡淡回答：「連自己都沒有的東西，我怎麼能給你呢？」
　　他又默然良久，才低低道：「阿靖，幸福，不是任何人能給予你的，要你自己去尋找才行。」
　　「可能嗎？……」主人慘澹地笑了，笑中仰起臉看著樓主，問，「三年了，我手底下殺過多少人？流過多少血？背負著這樣深重的罪孽，還能談得上什麼幸福嗎？」
　　——她悲哀而又冷漠地看著他，眼睛裡有清澈的光。……彷彿懸崖上的野薔薇，用驕傲的刺來維護著脆弱的花蕊。
                                                                     ——〈血薇〉

在80後新武俠領軍人物的文字里，就是這樣一些更接近人性真實的人。他們雖然武功高強，經歷曲折，但已經不是金庸式的大俠或古龍式的浪子。他們筆下的武俠世界裡，已經不存在絕對的正義和信仰，沒有標籤化的英雄。所謂的英雄價值和江湖道義也變的空洞，善，成為回歸人性本原的東西，即惻隱和憐憫。所謂的是與非，也已無定論。這正合了我的口味，我總喜歡看那些壞到至極的人，內心裡的一點點溫暖。看那些堅硬無比的人，不為人知的寂寞和傷口。看那些原本柔弱的女人，內心結起堅冰，卻在有可能融化的時候，變的更加銳利冰冷。看所有華麗的文字背後，隱藏著的寂寞的靈魂。

這一切，有人可曾知道嗎？冬天太寒冷，昔日所給予我的那些甘露啊，已結成了內心的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