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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

2008-03-25 01:53:37

人生盡頭。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假如你是讓多米尼克鮑比。
    法國巴黎,初冬的陽光還顯溫暖,風和日麗。
    你駕車駛在郊外的路上,翠色入目。右座的男孩處在成長的稚嫩中,那是你久別的兒子,他嘴中的瑣碎於你都是種靈動。
    但這只是前一刻。後一刻,你便無力地臥在蒼白的病房之中,眼前人影恍惚。你困惑而憤怒地回答著這些陌生人的提問,但你馬上就發現已經再也沒有人能聽的到它們了。
    你中風了。左眼皮是你唯一能運用的肌肉。
    你不能運動,哪怕抬起你的手指;你不能說話,哪怕你的聲音已經在心裡變得歇斯底里。
    眨一下是肯定,眨兩下是否定。這便是你能表達的,這便是你在他人眼中的全部生活。
    
    讓多米尼克鮑比,原法國ELLE雜誌的主編。
    1995年12月8日,43歲的鮑比突發中風。
    為他診斷的醫生曾說,要掉入此病的陷阱比中樂透彩券還困難。
    1997年3月7日,《潛水鐘與蝴蝶》的法文版問世。6月,紐約英文版。7月,倫敦英文版。8月,德文版。
    這是鮑比在中風後的兩年中用左眼皮「寫」成的書。全世界已經有幾十個民族的人在閱讀這本簡短的文字。
    1997年3月9日,讓多米尼克鮑比去世。
    2007年,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執導《蝴蝶與潛水鐘》,獲坎城大獎。
    
    鮑比說現在的他就像是被困在重重的潛水鐘里,緊緊地被攏罩著,壓迫得快喘不過氣來,但他的靈魂如同輕盈的蝴蝶一樣可以四處飛翔,在時間與空間的交織下任意翱翔。


    

潛水鐘...
     無助,窒息,憤怒,沉默。

    沉沒在深水的潛水鐘,無法穿越的寂靜中包含著蠕動的憤怒。
    當中風後的鮑比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他就只剩下一隻左眼了。上帝甚至沒有給他抱怨的機會,就奪取了他的一切。這個曾經情場得意,事業順利的風流才子失去了所有,左眼中顫抖的圖像告知著他的存在。
    他甚無法得知自己的外貌,當醫師們推著輪椅帶他穿梭在走廊中時,他看到了那張出現在鏡中臉。那張嘴歪眼斜,毫無生氣的臉。
    他尖叫了,噢,天哪,我就像是甲醛中毒了一樣。即使此時,他的嘴唇依然令人絕望的外翻著。
    鮑比失去了語言。當醫生一針針縫起他那失去效應的右眼時,他嚴重抗議,但他的驅趕聲只能一遍遍地迴響在潛水鐘內,它慢慢下沉,深邃的海水鎖住了他的靈魂,骨肉,和每一寸肌膚。
    無法入眠的夜裡,停播的頻道用刺耳的聲音讓鮑比瘋狂。而在清淨的週末,沒有盡頭的寂寞讓鮑比身處地獄。
    漂亮的語言醫生教會了鮑比「說話」的方式——她閱讀常用字母表,當鮑比聽到需要的字母時,就眨一下左眼——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然而,他用這種艱難的方式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
    我想死。
    
    畫家出身的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採用了特殊的方式演繹這部電影。片中近1/3的鏡頭都以鮑比那模糊的視野表現他和他的左眼所能看到的全部世界——它狹窄,顫抖並且模糊不清。在影片的前半段,這種壓抑的視角配合著主角馬修阿馬利克憤怒而絕望的獨白,使我們對鮑比被病症緊緊鎖住的身體感同身受。
    深海的潛水鐘,病床上的鮑比,就像是極度憤怒的人被強行堵住了嘴,他無法吶喊,只能獨自面對幽深的寧靜。

蝴蝶...
     自由,靈動,妄想。

    今天看來,似乎我的人生一無所有,只有一連串的失敗。
    我不能愛上的女人,我不能抓住的機會。
    我允許它流過的快樂的時刻。
    我在結束前就知道了結果的比賽...
    曾經的我究竟是愚蠢還是盲目?
    抑或是只有災難的刺眼光芒才能還原一個人的本性?

    鮑比不是一個安份的人,即使身處在潛水鐘里,只要上帝為他打開了一扇窗——哪怕那只是一隻視力模糊的左眼——他也依舊能像一隻蝴蝶一般翩躚而出。
    不過這不是一部勵志片,而是一部優雅的法國電影。癱瘓的鮑比並未有過強烈的求生慾望,他更沒想過要以自己短暫殘缺的生命製做出什麼偉大。他只是用這段寧靜的時間更加緩慢的思考和品味人生,用所有的回憶和想像把自己放飛。
    那美麗的語言醫師,曾在無數臆想的場景中與鮑比甜蜜地約會。即使是在影片開端,絕望的他也在初識她時脫口而出「啊,我是在天堂」,並將那左眼顫巍地打量在醫師的胸部上。
    記憶中的過去一幕幕展開。輪椅上的父親,歡笑著的孩子們,深愛著的女人。鮑比的人生開始倒帶,他曾經珍惜的,錯過的,擁有的,失去的。回憶是時間的傑作,四十三年的人生在兩年中重現。他一遍遍主觀又客觀地解讀自己,在失去身體的時候得到了自我,真正的「我」。
    他可以想像任何事,任何人,任何地方。在黃沙漫舞間與駝隊信步,在寒風凜冽中登上雪峰。他見到了最愛的女人,金黃色的沙灘他與她擁吻。一旁輕盪的海浪,那是碧藍色的海洋,深遠幽邃。
    鮑比的父親說鮑比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之中。但空間對靈魂而言沒有意義。即使遠能登月的我們,相比浩瀚宇宙依然也只是被捆鎖著的可悲生命體。地球大於人體多少呢,思維的穿梭不需要任何的物質限制,一隻左眼,鮑比便證明了他的存在。


愛...
     錯過,傷害,等待,真情。

    鮑比最愛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他們曾浪漫地纏綿,甜蜜地對視又含情脈脈。但一切都只是發生在潛水鐘裡的幻影,他不斷悔恨不斷追憶,卻與她不得一見。
    「我始終在這裡等你,每一天。」
    病房陷入沉默,守在病床前的前妻斯威娜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淚水。
    這究竟是對誰的懲罰呢,無辜的斯威娜不得不將這句話一字一字地傳達給電話那一端的女人。她佔據了她所愛的,她讓她淚流滿面。
    「我始終在等你。」這不是一句情話,而是鮑比不能掩埋的真情。他被剝奪了偽裝的權利,他「說」出的每句話都是赤裸裸的真實。他被迫如此凜冽地表達自己,沒有選擇。
    四處留情的風流才子在生命的末端最後一次清點了自己的心,變成了最真實的人。

一個黑人...
     朋友,冷幽默,溫情。

    帶著一個摩托玩具來探病,強行讓一個不能反抗的病人帶上一頂像隻兔子的皮草帽,讀字母表的時候忘記看鮑比的左眼。
    這個大咧咧的黑人徹底激發了鮑比的幽默感,馬修阿馬利克那略帶諷刺的語氣讓我們與鮑比一起苦笑不得。他似乎很難接受這個只剩一隻左眼的鮑比,他不能憐憫,不能溫柔,還有些束手無策。所以他笨拙地安慰,笨拙地照顧,又笨拙地玩笑。
    他真是個可愛的朋友,當生活滅亡了的時候。

父親...
     命運,禁錮,無能為力。

    一小時四十七分鐘的電影結束後,幾乎沒人會忘記鮑比的父親。那個癱瘓在輪椅之上,幾乎無法生活自理的老人。他年輕時同樣風流倜儻,同樣無法忘記最愛,而在年老之時又同樣被身體禁錮——不過他只是半身癱瘓,他的兒子卻幾乎變成一個植物人。
    鮑比的蝴蝶曾飛過父親的房間,那時鮑比正一邊為他刮臉,一邊和他拼著口若懸河。
    「醫師說如果我能活到一百歲就給我舉辦一個盛大的派對。但是我不想參加,誰想活到一百歲?」
    鮑比的父親顫巍地站在鏡前微笑,那張遍佈皺紋的蒼老的臉與他壯年時神采飛揚的照片並列在一起。
    在鮑比失去生活的很長時間後,他才接到父親的電話。
    同樣無助的老人似乎有些語無倫次,他聽著語言醫生在電話那頭緩慢唸出的字母表,忍不住地啜泣。
    「所有的思緒從我的腦海中奔湧而出....我有一個想法,關於我們的,我們處在同一種狀況之中。我被禁錮在公寓裡,不能上樓也不能下樓。我們都被捆鎖了,你被困在身體裡,而我被困在公寓中。」
    斷斷續續的話語。一種親情,一種宿命。
    

    由於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是一位地道的美國人,所以《潛》一片並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法國電影。但在優美的法語和優雅的法國思維的包裹下,稱其為法國電影無可厚非。不過由於這一混血身份,《潛》不得不在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角逐中夭折。除此之外,儘管獲得了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和最佳電影剪輯四項提名,《潛》最終還是從奧斯卡無功而返。
    而在今年那場頗受詬病的金球獎頒獎中,本片卻捧得最佳外語片和最佳導演兩項桂冠。對於這一結果,導演施納貝爾微笑道:
    「被接受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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