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推薦理由：假使你熱愛《海上鋼琴師》，那麼你也應該看看這部電影，因為它們的原著作者是同一個人。


片 名：《絹》
導 演：佛朗索瓦•傑拉德
原 著：阿利桑德羅•巴里科
主 演：凱拉•耐特麗、麥可•皮特、役所廣司、中谷美紀
出品時間：2007年
讀 家：石頭花園的歌女




溫泉中的少女，黑髮如綢緞，蝴蝶骨凜然如翼。
接著她轉過臉來，她的眼睛沒有東方人的形狀，她的臉是一個妙齡少女的面龐。
事實上她的美，與其說是官能性的，毋寧說是觀念性的。
於是，在那個男人對她的眷戀里，與其說她是作為一個女人，不如說她是作為一個意象
——
她代表了他生命中的秘密，禁忌，不知所起但一往而深的傾慕，黑暗的雪夜，還有，海洋。

故事說，新婚的法國男子，因一場在歐洲波及廣泛的蠶病，不得不遠涉重洋，往日本購買蠶種。
在幕府貴族原卿的府邸，他見到原卿的寵姬，愛上她。
之後就是年復一年的前往，總是在天光半明半昧的清晨吻別他的妻子，以一個情人非同小可的熱烈，穿越整個歐亞大陸，去與少女相見。
而他跟她之間沒有過歡愛，甚至沒有過交談。

但我知道是什麼擊中了他。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日本，最後的幕府統治，一個鎖閉的重門深掩的國度，閉塞、晦暗、清寂，並且莫可名狀。
而在這一切閉塞晦暗清寂和莫可名狀當中，在這世界的盡頭，那少女就像靜物，每一個動作都充滿儀式感，又異樣又自然。
對一個不忌憚孤獨的旅程、海洋、風雪和兵刃的男人來說，幾乎是命中注定地，他得愛上她。
這是天性，無關乎忠誠。

故事的重心其實在後半部
——
倒幕運動開始後再未踏足日本的男子終日鬱鬱寡歡。
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來自日本的信，信上說：「我的主人，為了你的幸福，請忘了我。」
他自知無望，終於收拾心情，安心與妻子偕老。
直到妻死後，男人才知道，原來這封哀婉優柔卻又熱烈的情書竟是出自妻子之手。她愛他，沉默終老，至死方休。

阿利桑德羅•巴里科筆下從來不乏隱忍之愛。
還記得麼，《海上鋼琴師》里，1900是如何在擠迫的船艙尋找他一見鍾情的少女，藉著夜色俯下身去親吻她的臉？
有時我懷疑，巴里科果然是個義大利人嗎？
為什麼他的主人公愛起來總像是個東方人，愛得靜默、深沉、雅緻，千迴百折都發生在內部。

《絹》關於一個男人生命中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白玫瑰遠在關山之遙，是他隱秘而不可得的求告。紅玫瑰近在咫尺之畔，是他大夢初醒的驚動和痛悔。
是愛情化腐朽為神奇，令他的紅白玫瑰同時避免了成為牆上蚊子血和嘴角白米飯的命運。
然而歲月如流的冷酷之處在於，再好的愛情也會過去，一切都會過去，包括我們自己。
而這個男人餘生所能做的，無非是從雪地裡那個霧氣蒸騰的溫泉開始，從東方少女幼嫩細滑的肌膚開始，向旁人講述這個故事，關於他曾如何地愛過以及被愛過。

電影的演員表很華麗，值得一提。
中谷美紀和役所廣司皆為日本演藝界中生代演員的翹楚，角色詮釋得頗為貴氣，十分經看。
凱拉•耐特麗雖然並非無可挑剔的美人，但憑著一部新版《傲慢與偏見》，如今也成為了代言古典歐陸風情的不二人選。
還有男主角麥可•皮特，他早幾年那部《戲夢巴黎》我是很喜歡的。

影片的結尾十分動人，也沒見它多麼用力煽情，卻真像是一枚催淚彈
——
靜謐的午後，林間百合花盛放，日色淡薄之金，靜靜灑下，光感恍若隔世。
這時畫外響起妻的聲音，念的是那封信，「我的主人，不要怕，別動，別說話，閉上你的眼睛，為了你的幸福，請忘了我」。

呵，愛是世界的盡頭。愛是冷酷的仙境。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2008-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