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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七號--CJ7

长江七号/长江号/

6.5 / 12,889人    86分鐘

導演: 周星馳
編劇: 周星馳
演員: 周星馳 林子聰 張雨綺 徐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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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雞|扶立

2008-03-28 00:16:20

第三刀




「喏, 那個傢伙裝著個豬頭居然說自己是豬八戒!」
「哇!大哥,你化這個妝就說自己是孫悟空嘍?」
「給點兒專業精神好不好?你看,那些毛通通都開叉了,頭上象戴了兩塊年糕似的,出來混飯吃得花點本錢嘛!」

就是這樣,我被這個孫悟空的造型嚇到了。我是說《月光寶盒》。之前我的高中同學說:那片子很搞笑。那是1996年。選擇不是很多的年代,「很搞笑」三個字足以打動一個傻不啦嘰少年的心。然後我去租碟,然後我就被嚇到了。孫悟空怎麼可以長得這麼醜。西遊記的故事怎麼可以改得這麼亂七八糟。台詞怎麼可以這麼莫名其妙。我不理解。儘管我一直在傻笑,但我覺得這片子讓人不快,下意識的牴觸。就像自家的毛巾被不相幹的外人摸髒了,我表面上裝作大方,心底很不爽。直到朱茵出來,我被雷到了。

一個女人的風情和一個女孩的清純可愛,居然可以結合得這麼完美。因為這個驚艷我硬著頭皮看了下部《仙履奇緣》。估計是第一部的洗腦,讓我漸漸適應了這莫名其妙的風格,我開始看得津津有味。坐在沙發裡的姿勢越來越放鬆,忽然覺得這樣的天馬行空,也未嘗不可。這當然不是我看的第一部周星馳的片子,但絕對是讓我對周星星這個人、對這個人的風格立碑銘記的電影。幾年後我知道了這種風格叫「無厘頭」。而同一時刻,最純粹的無厘頭電影正走向沒落。

你看我又提到了往事,又在緬懷過去。這是現在看香港電影,或者說看曾經的香港電影人跨不過的一道坎兒。我們都有太多的回憶落在裡面。從一個滿臉嚴肅的時代潛移到一個嬉皮笑臉的時代,魚龍混雜的「香港片兒」教給我們低俗的趣味。原來搞笑可以僅僅是為了搞笑。從小就被訓練總結意義、總結中心思想的我們,學會放輕鬆,學會鬆弛面部。高雅和意義都滾蛋吧,現在我們需要一點兒簡單純粹的樂趣。我們都被這個神經兮兮的傢伙逗樂了。當我們走出錄像廳和碟店,一個人被我們記住,一個詞彙被寫入我們的詞典。

然後網路出現,資訊流竄。全民大話熱潮在大江南北洶湧。新世紀的周星星同學被大夥兒興高采烈地熱愛。那時候我們剛學會網上聊天,剛學會在聊天室和OICQ上泡MM,剛學會用這樣的句式作為開頭:「曾經有一份XXX擺在我面前……」每個人都好像抱著一本週氏名言集錦,在沒完沒了的扯淡中幻想某個ID後面真實的臉。新世紀的周星星同學被大夥兒興高采烈地捧上神壇。星爺,星爺,大夥兒開始這麼稱呼。一個扔掉端莊開始集體狂歡的時代,由這樣一個總是沒個正形兒的人扯開大幕熱熱鬧鬧地上演。

這樣一個總沒正形兒的人他成了王,喜劇之王。但我拒絕叫他星爺。就像我始終堅持《喜劇之王》是周星星作品的巔峰,我始終堅持把他稱為星仔而不是星爺。星爺是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而星仔活在我們身邊。那些由星仔一一化身的小人物裡面,有我們無盡的歡笑,也有我們的疼痛淚水。《破壞之王》里他在譏笑中抬不起頭,讓打小自卑敏感、感情受挫的我們不停地揉眼睛;《國產凌凌漆》里他穿過子彈去摘一朵花,讓我們大笑後又凝重;《喜劇之王》里他大喊一聲「我養你啊」,讓我們終於再也抑制不住眼圈一紅。在變化應接不暇什麼都無法把握的新時代,這些低級趣味和小感動,讓我們得以忘卻生活中的煩心勞累,得到短暫的慰藉。更重要的是,讓我們學會笑著面對生活,相信最卑微的鹹魚也會有翻身的一天。

那時候我們也許還沒有意識到,就是這樣的低級趣味會帶來那麼深遠的影響。多年後我們再看那些韓國的喜劇電影,不由嗤之以鼻——這樣的插科打諢,這樣的包袱笑料,早很多年前我們的無厘頭電影就已經玩膩了。雖然隨著香港電影的沒落,我們越來越難看到純粹的無厘頭,越來越難看到有新意的喜劇,但無厘頭的種子已經四處播下。多年後我們反觀自身,發現隨著無厘頭成長起來的一代,舉手投足開口說話都帶著周星星的影子。

所以像我這樣生在改革後長在彩旗下的人,就這樣被不可救藥地毒害。就這樣我成為一個形而下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虛無感的人,一個脫離了高級趣味的人。像我們熱愛的周星星同學一樣總是沒個正形兒,總是在該嚴肅的時候嚴肅不起來,又在不該笑的時候肆無忌憚地大笑。就這樣再也無法一本正經道貌岸然,面對假天空裝作無動於衷。周星星授予了我們,三把虛無之刀,一把用來斬斷形而上的思考,一把用來將那些假模假樣的東西解構得支離破碎,一把用來痛痛快快地朝那些裝逼遭雷劈的人捅上一刀。

周星星給了我們刀,但是我們都沒有回報。我忘了是什麼時候和在哪裡看到這種說法:我們都欠周星馳三刀。很形象的說法,事實也是如此。錄像廳和盜版碟時代,我們都是搶劫周星星的幫兇。在碟機前,在電腦前,我們赤裸裸地搶劫了一個人應得的利益。一個我們喜歡得著迷的人,一個給予我們數不清的歡樂的人。現實中對忘恩負義這個成語最好的註解。許多年後我們才意識到對這個人的傷害,傷害已經無法彌補。我們只能希望這三刀有機會可以還。於是我們第一次花錢買票走進電影院,坐下來看《少林足球》。然後我們又舉著棒棒糖被《功夫》砍了第二刀。今天當我們終於挨了第三刀,《長江七號》,它結結實實地割痛了我。

太痛了。在最純正的無厘頭電影伴隨著背後的香港電影一同沒落的年代,我們多麼渴望周星星能讓我們的歡愉得以延續,多麼渴望他像曾經那樣,駕著七色的雲彩到來,把我們從乏味無趣之中帶走、從卑微無望之中拯救。我們渴望在黑暗中笑得沒心沒肺,把剛喝下的水一口噴在前排的腦袋上;渴望把漫長平庸的一生中的兩個小時,抽出來點燃發光。我們已經不奢求改變人生虛無這個殘酷真相了,我們只是想要兩個小時的跳離和超脫,只要兩個小時。多麼小的要求。

當散場的燈光亮起,我的腦海中響起一首歌,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沒有人能夠永遠地拯救我們,即使是王。我知道終會有這麼一天的。我猜到了這結局,可我卻沒有猜到它會來得這麼快。以前他跑都跑得那麼帥,現在他讓我意識到,經過這麼多年,我回來要找的不是他,而是那種草根的真實感覺。而他,已經不在我身邊。我終於無可奈何地承認:他已經不再是星仔,他早已成了星爺,成了王。我都懶得說出到底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但感覺就是這麼實實在在的,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有失落感,有背離感,但不害怕。因為我鑽進自己的胸腔,許多人的胸腔,我看著這個那個椰子,我看見了他曾經在我們心裡留下的種子,無厘頭的種子。即使成為王的他已經對這三個字不屑一顧,但他曾經留下的東西卻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生長。就像我們每一天說著的話,聊過的天,就像我們在網路上的舉手投足,發帖和回帖,就像我們面對生活困頓的嘲笑和自嘲,我們已經這麼無厘頭了,即使沒有他,即使以後他的電影再不值得我們帶著期望去膜拜,我們已經有了自己的解構生活之刀、後現代之道。

第三刀,失望又滿足。按著傷口我終於可以說:欠你的三刀,我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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