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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夢偵探--Paprika

红辣椒/盗梦侦探/帕布莉卡

7.7 / 97,785人    90分鐘

導演: 今敏
編劇: Yasutaka Tsutsui Seishi Minak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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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註銷]

2008-03-31 03:08:08

人生如夢


芥川龍之介有一篇著名小說《魔術》,說的是「我」去拜訪一位旅居日本的印度魔術師米斯拉,米斯拉展示了精湛的魔術之後,作者嘆為觀止,萌生學習魔術的念頭。在作者的請求下,米斯拉答應了,但要求作者不能利用魔術滿足自己的私慾。接下來的日子裡,作者終於忍不住向朋友炫耀伎倆,並在一次氣氛緊張的賭局中試圖利用魔術贏得對手的財產。故事結尾場景又回到米斯拉家中,原來作者離開印度人宅院之後的遭遇都只是米斯拉為了試探他的貪慾而施展的幻術。

博爾赫斯也有一篇類似的小說《靠邊站的巫師》(名字是我起的,書上叫《達不到目的的巫師》),講了一位聖地亞哥的副主教找巫師堂伊列昂學習魔法,堂伊列昂同意了,條件是希望副主教飛黃騰達的時候能提攜一下。隨後副主教的命運出現了奇蹟般的輝煌,幾年之內他步步高陞,依次當上了主教、大主教、紅衣主教,直至教宗。每次陞遷,當堂伊列昂提醒他要遵守諾言時,他都讓其靠邊站;最終不耐煩的時候甚至要將這個卑微的術士下獄。當然,在副主教氣焰最囂張的時刻,他回到了現實,被堂伊列昂禮貌地送出家門。

不知道二位誰抄的誰的,也可能彼此獨立地受到了唐代小說《枕中記》、《南柯太守傳》的啟發。

這幾個故事的共同點就是主人公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的區別,在夢裡過得有滋有味。佛洛伊德把夢中出現的物體解釋為現實世界在潛意識中扭曲隱諱的映像,這並不能解釋以上病例。看起來無論是副主教還是盧生,他們的夢都無懈可擊,和現實一樣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難分難解。《紅辣椒》中千葉陷入嵌套的夢中,也只能通過眼前的異象而醒悟自己的處境,發覺自己並沒有醒來。二月份的時候我做過一個夢,直到後半截夢裡出現了已故的高秀敏,我才意識到不合邏輯,並充滿恐懼。當時我想這是一個夢,為了擺脫恐懼只有脫離夢境,於是我在夢中大喊,希望把自己吵醒;最後我本人發出聲來,一聲低沉乾澀的呻吟果真把自己驚醒,拉回現實。假如夢裡沒有出現違背明顯邏輯和常識的情節,我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醒過來;況且人在夢中,醒時的邏輯能剩下幾分還是個問題。

此外關於夢境的嵌套,萊蒙托夫在1841年寫過一首詩:



在正午烈日下的達格斯坦谷地,
我胸口帶著鉛彈倒地不動;
深深的創傷猶散發著熱氣,
鮮血流淌著,滴滴殷紅。
四週的山嶺疊嶂層巒,
我孤伶伶橫臥在山谷沙上;
似火驕陽灼烤黃色峰巔,
也灼烤我——卻已入死亡夢鄉。
夢中隱約看到了家園故土,
那裡正舉辦燈火輝煌的晚宴;
淑女雲集,花團錦簇,
興緻勃勃地把我議談。
一位女郎未介入愉快的議論,
獨坐一旁沉思,默不出聲;
上帝知道她作何遐想,
年輕的心靈沉入悲傷夢境。
她隱約看到達格斯坦谷地,
熟識人的屍體橫陳山谷中;
胸口傷口已發青,猶散熱氣,
鮮血還在滴淌,卻漸漸變冷。

這是一種車軲轆夢,迴環往復首尾銜接,更加無從分辨,不知道從哪一環醒來才好,只能永恆地陷入修普諾斯的懷抱。

笛卡爾問過:既然夢的內容可以是非常現實的,那我們怎能肯定現在不是在夢中?眾所周知,莊子在《齊物論》中認為分不清;而奧斯丁在《Sense and Sensibilia》提出,夢和現實相比有一種「夢幻」般飄忽不定的性質,既然這種性質存在並為大家所接受,那麼夢和醒就有區別;否則,則無所謂夢和醒。也就是說,這兩個字就會只剩下一個字,「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所謂夢幻般的,我覺得可能就是不合現實邏輯和物理定律的,比如不連續的、無因果的和時空錯亂的等等。可接下來的問題是,有夢和醒的區別,那麼到底哪一種狀態才是真實的呢?也許我們真實的世界是毫無邏輯的夢幻,而條理分明似乎現實的才叫做夢。有一則故事大家都聽過,一個富翁和一個乞丐,每到晚上就被人調換生活舞台的佈景,他們因此都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它的武俠版就是《天龍八部》裡的西夏公主,宮殿裡的奢華還是冰窖中的夢郎,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關鍵時刻,我的偶像叔本華出手了。叔本華認為,假如一場哲學爭論不可開交,那麼其前提多半就是錯誤的。這場爭論的錯誤前提是,我們可以比較夢和醒;因此,叔本華認為,我們不能比較醒和夢,能比較的只是醒和醒來後對夢的記憶。要嘛夢要嘛醒,醒了就不在夢中,夢時就不能醒著,你不能像量子一樣同時佔有兩個狀態。夢和醒的區分非常簡單,那就是你從夢中醒來;但你可能在夢裡夢到自己醒來,因此這種區分毫無意義——即使你確鑿認為自己真的醒來,那也不能說你不會像洋蔥一樣再次脫掉夢的外皮。叔本華說,人生就像一本書,從第一頁連貫閱讀叫做現實,隨手翻閱叫做夢,但無論如何,讀的是同一本書。總而言之,還是世尊的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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