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
2008-04-18 18:45:09
不能遺忘的犧牲
我這一代是在電視的陪伴下成長的,父輩在闊白布上體驗祖輩親歷的戰爭,我們則從螢幕繼承。還記得小時候不管男孩女孩都常聚在一起玩打仗遊戲,什麼草藤帽、埋伏、匍匐前進,都是看了那些黑白戰爭片後的模仿。年少時該看的紅色片都看過,但現在要回憶它們真是沒辦法,就不說大多不記得了,即使記得的也只是些人物或內容梗概。進入青春期後大部份人都不再看戰爭片,覺得無趣,即便是國外巨製級的精彩經典大片。
年輕人不愛看戰爭片是有理由的。因為戰爭離我們很遙遠,因為生活不需要再多的沉重,也因為那直衝沖血淋淋的震撼我們難以承受。這年頭歌頌英雄主義的純戰爭片幾乎沒有,借戰爭年代講述的軍旅故事也多是以感情戲為主。現在是和平新時代,人們更願意在柔和的情感中動情。但人類的思想從來就矛盾,希望輕鬆過日子的同時也覺得有些東西不該被遺忘。我們不愛看,可機緣巧合碰上了心情也對上了,還是會坐下來好好地觀賞。
我幾乎是把自己釘在椅子上看《集結號》的,從開場到半場,無數次想要起身離開。那兩場慘烈的硬仗打了半部電影,一張張黑糊糊的、辨不清誰是誰的臉在槍林彈雨中吼叫穿梭,血肉橫飛著,每個人的結局都只有倒下。作為觀眾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像挨了悶頭一棒似的呆住,接著哭得稀哩嘩啦。
「二排衝上去!增援一排!三排搶救傷員!死的撂下,先搶喘氣的!」這是穀子地讓我感動的第一句台詞。軍官擺在第一的是完成軍令,第二是保護屬下。面對敵人的重武器,穀子地猶豫著要讓弟兄們歇口氣。那個認死理的指導員責備他是畏戰,接著被炸飛了。穀子地抱著他只剩半截流血不止的身體,悲憤得沒有表情,他不理會敵人的繳械投降,「無視戰場紀律」,命令那些懦夫撿起槍繼續打。雖然不認同指導員的想法,雖然是這個指導員的死腦筋讓大家中了埋伏,穀子地仍然敬重他,穀子地敬重這個只有一根筋卻勇敢的人。對比著他,穀子地覺得自己也是個懦夫。「誰不怕死啊,頭頂上飛槍子,褲襠里跑手榴彈,是神仙也得尿了。」他這麼對王金存說,他心裡有塊地方理解這個怯懦的文化教員。穀子地向團里要了這個膽小鬼做指導員,不僅僅是因為他需要指導員而團里沒人。
前奏般的第一場仗九連贏了,「打的勇猛打的頑強」,傷亡七十一,還剩四十六個腦袋。接下來的仗更加艱難。在戰場上的人,想不了太遠,想什麼都是妄想,活著就不錯了。那四十多個人都冒著一股傻氣。不把自己的身體當血肉之軀,玩了命地沖,背上炸藥拿著小步槍就奔著坦克去,為了給連長找塊表可以不要命,為了保護戰友可以不要命,為了保全犧牲者的屍體也可以不要命……傻得難以置信。他們不是不怕死,可怕死也會選擇那麼做。沒有在那個環境中親歷過的我們無法理解,但願意相信。我們隨同那個膽小的王金存一同在這場仗中成長了起來。
沒等到撤退集結號的九連全體陣亡,唯獨穀子地活了下來。活著的人註定要承受一切。他內心是痛苦的,把戰友的死歸咎於自己的固執,認為自己的獨活代表了怯懦。或許只有死才能證明他不是個懦夫,才能讓他解脫,但老天就是不讓他死,面前的一個地雷都沒能要他的命。
和平年代裡的穀子地就是個常見的說話粗鄙脾氣古怪的退伍老兵。不可理喻的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他們心裡的苦和說不出的悲傷誰能知曉?卸了槍,拿了撫恤就是個老百姓。卻好過死了的人,不用沒名沒姓地埋在荒野,家屬領點小米,該怎麼過還怎麼過。他找部隊,找戰友的屍骨,苦找了大半輩子。部隊找著了,這個剛硬的漢子激動得抽泣,但真相卻殘忍得讓他傷心:團里就沒吹過集結號,就沒打算讓他們活著撤回來,從一開始九連就被決定犧牲以顧全大局。原來不是他耳背沒聽見集結號。但還是他害死他的弟兄們的不是嗎,是他的錯,他沒把他們擺在第一、他讓他們成了沒有名分的屍骨。他傷心,還是擺脫不了自責。
他的執著終是得到了回報。追封烈士的文書,排列整齊的儀仗,朝天齊鳴的禮槍,終於吹響的集結號。「小兔崽子們,我怎麼就挖不著你們呢,都出來透透氣吧我的弟兄們。」穀子地的夢或許圓了,即使有遺憾。最後,我只想說,在這些血性英雄面前,我們掛在心裡的那些小郁小難,真他媽算個屁。
小馮子的夢大概也圓了,可以沒有遺憾。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