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究竟能有怎樣的表達

兩派勢力的較量，兩種價值的衝突，沒有安插在黑幫決鬥中，也沒有編排在宮廷傾軋里，而是濃縮在了西西里小島上一個少婦的多舛命運中。不渲染血雨腥風，不強調硝煙戰火，一切由一個男孩的青春期躁動掩蓋得不露痕跡，看似寧靜的小鎮在日出日落的交疊變換中上演了一場回歸人性的力量對決。

    2000年上映的《西西裡的美麗傳說》（Malèna）作為吉塞貝·托納托雷（Giuseppe Tornatore）的回歸三部曲之一，在情色的烘托下充滿了人性對抗的張力，由莫妮卡·貝魯奇（Monica Bellucci）飾演的瑪蓮娜（Malèna）成為影片不得不看的重要元素之一，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成熟美艷牢牢抓住了觀眾的眼球。

    在這個遠離硝煙卻無時不和戰爭有關的小鎮裡住著一個身材高挑、性感優雅的少婦，二十七歲的瑪蓮娜每天獨自迎接黎明和黃昏，寂寞地等待著二戰戰場上丈夫的回歸。由於出眾的相貌和清高的性格，瑪蓮娜漸漸成了小鎮謠言漩渦的中心，男人垂涎她的美貌，女人妒忌她的姿色，各種有關於她的揣測猜想不斷出自人們心裡陰暗的角落，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有模有樣地編排出了人們不可告人的內心幻想。

    青春期萌動的男孩維力圖著迷於瑪蓮娜的魅力，在他眼裡瑪蓮娜成了近在眼前卻高不可攀的女神，瑪蓮娜的每一次出現都會驚動整個小鎮的男女老少，同時掀起一次流言的波瀾，維力圖偷偷跟蹤瑪蓮娜把她的一切行蹤看在眼裡，了解真相的他更加昇華了瑪蓮娜在其心中作為女神的地位。隨著戰爭的深入，某天噩耗傳來，瑪蓮娜唯一的希望和依靠--她日夜等待的丈夫據說犧牲了，小鎮再一次陷入躁動，覬覦瑪蓮娜美色的男人們摩拳擦掌，好像他們的機會來了一樣，紛紛想方設法接近這個成為寡婦的女人。終於，不可避免的爭風吃醋發生在寡婦瑪蓮娜門前，人們像看熱鬧一樣湧向法庭期待一場隱私的曝光，瑪蓮娜在別有居心的律師幫助下贏得了官司，卻失去了最後的防線，人們像是滿足了長久以來的期待一樣，將瑪蓮娜劃為異類，斷了她的生計來源，而這又恰恰給圖謀不軌的人以便利，他們在施捨瑪蓮娜的同時，也索要了她最後的尊嚴。

    某天小鎮上出現了短髮妖嬈的瑪蓮娜，不同於以往內斂莊重的氣質，瑪蓮娜從此公然與妓女為伍，向小鎮表明了自己的墮落，小鎮居民驚訝的同時暗自欣然接受她的這種轉變，他們眼裡瑪蓮娜的清高是虛偽的假像，小鎮居民更希望看到的是不顧廉恥的下賤角色。

    美是不被允許的，或者說在這裡和整個小鎮對比鮮明的美是不被小鎮居民允許的，瑪蓮娜的存在深深觸動著每個小鎮居民自尊的神經，男人們想通過佔有她而克服自卑，女人們希望通過毀掉她來張顯自己，不同的動機，相同的目的，瑪蓮娜是這個小鎮唯一的不和諧音，她喚醒了小鎮集體意識中的不安全感，動搖了小鎮價值觀的根基。儘管並沒有任何居心，瑪蓮娜無意中構成了小鎮集體的威脅，關乎著這個集體賴以繼續的信念的存亡。瑪蓮娜越是低調，小鎮就越感到神秘和無名的危險，他們容忍不了瑪蓮娜有如隱患辦的存在，而只能將瑪蓮娜的完美打破，從這個角度來說，整個小鎮像是由瑪蓮娜和其餘居民兩派勢力的對立而構成的，一派代表著完美和高貴，另一派則是庸常和粗陋。兩種價值的較量在瑪蓮娜和小鎮居民間展開，而兩者的強弱幾乎不能在力量上構成對比，勢單力薄的瑪蓮娜在第一場較量中敗下陣來，曾經是完美高貴化身的瑪蓮娜被她對立的陣營俘虜，淪落在小鎮居民陰暗滿足的目光中。

    故事還沒有結束，如同兩派勢力的角逐一樣，真實的戰爭還在深入。納粹被消滅了，小鎮居民藉著慶祝戰爭勝利的機會變相地發洩著他們長久以來壓抑著的對瑪蓮娜發自骨子裡的排斥。瑪蓮娜的存在永遠提醒著一個事實，不論現在的她有多不堪，不論他們把她折磨得如何狼狽，小鎮居民都不能抹煞他們和瑪蓮娜之間的差異，他們發洩得越瘋狂心中的不安就越強烈。動粗的女人們解氣似的要剷除一直以來的眼中釘，旁觀的男人們默許縱容著女人們向男權發起挑釁的女人施加終極凌辱的懲罰。

    小鎮把瑪蓮娜毫無地位的立足之地徹底剝奪了，悲憤交加的瑪蓮娜向人群發出了凌厲而絕情的嚎叫，離開小鎮的她把戰場徹底讓給了對她施加侮辱的暴徒們。這一次，瑪蓮娜連戰俘的身份都沒有保住，被徹底流放他鄉，遠去的火車也帶走男孩維力圖難以釋懷的懵懂情愫。

    電影演到這裡時，主人公一再被驅除，身份一再遭剝離，回歸的主題卻越來越明顯。當人作為社會存在而擁有的一切符號被剝奪得所剩無幾時，人才能實至名歸地回歸到作為人的存在。影片裡一再升級的兩派價值觀勢不兩立的衝突回歸到了最本質的矛盾--人性的根本矛盾--是關於對與錯，善與惡，寬容與狹隘，背叛與救贖的矛盾。飽經命運修整的瑪蓮娜可能不會想到最後能被戰後歸來的殘疾丈夫接回小鎮，在居民們驚異的目光中，人到中年容顏褪去卻更加淡定平靜的瑪蓮娜從容地向他們問好，瞬間不知所措的小鎮慌亂地迎接起了這個他們曾經驅逐出境的流放者，他們彷彿感到被寬恕一般的輕鬆，熱情得不太由衷，卻又沒有其他更為高明的表達方式。從這個結尾可以看出導演很在意地迴避著二元對立的套路，他不想說教地突出任何一方所代表價值的勝利，而且從使用維力圖作為故事敘述者就可以看到導演一直在試圖模糊二元對立的構成。

    在整個影片裡，回歸的主題隨著主人公層層剝離的外在符號而慢慢凸現，從人與人之間最簡單的外在形式的較量到價值觀的較量，最後回歸到人性根本的較量，觀眾在感嘆瑪蓮娜命運悲慘的同時，為之堅毅的意志和頑強的生命力所折服。影片開始時渲染的她的冷艷美貌和影片結尾時鎖定的她負重前行的背影形成對比，把她的出離和回歸及小鎮居民人性的出離和回歸映射在這兩重景像中：小鎮居民當年似乎公正合理的集體意識的表達有如曾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瑪蓮娜的完美一樣，經不起生活的考驗；而如今小鎮人性的回歸經歷了一番波瀾，不再華麗得堂而皇之，像是現在的瑪蓮娜，沉澱出了生活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