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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hui

2008-05-11 06:48:14

《處女泉》:對抗童年的夢魘


這世界上有些人非得有個主子,否則他們無所適從。有個現成的神給他們更加省事,這能讓他們不再那麼惶惑不安,否則,他們要去尋找領袖。他們在領袖腳下的洪流里搖旗吶喊,覺得不再孤獨,雖不明所以,但他們孱弱的靈魂忽然有了勇氣,於是不再徬徨。
很多人都在尋找著這一種人,那種人強大,給他們拿主意,於是他們不用自己去思考,他們可以過著順從但是安穩的日子。所以,別跟他們談什麼民主,他們從不需要。如果他們也夾雜其中,不過因為那是個時髦的詞彙,他們加入洪流里,才會覺得不孤獨。
他們信神,因為別人信。他們從不去思考這一切的意義。
有些靈魂卻足夠強大,他們不那麼馴服,他們遵從心靈的思索,那沉重的思索,在最後令他們皈依神,或是背叛神,這都不打緊,要緊的是,他們對自己的靈魂負責任,他們探索。
盲從,是安全的,可以心安理得於掌握了真理。而那些敢於思考的人,會被人加諸懷疑的目光。
伯格曼無疑就是懷疑的那個,也因此被懷疑。《處女泉》裡從頭到尾對上帝的質疑與嘲弄,他是魔鬼嗎?不,他是個對良心負責的人。為此他值得尊敬。他是個挑戰上帝的人,不是那個順從的小民。
你知道清教徒的家庭毀了他的童年,和作為牧師的父親的衝突,令他們隔絕很多年。而他自己,也不能很好地對待自己的孩子。
張愛玲說過的「漫長的像永生的童年」,的確,那是生命的起初階段,頂重要的階段,之後,選擇做天使還是魔鬼。被壓抑的童年,逆反著父親的上帝,被殘忍地約束的信仰,有一天棄它而去是多麼的痛快——
《處女泉》裡的上帝,是被譏諷的對象。
一開始籠罩著基督教色彩的這一家人,從兩夫婦到老女僕都是虔敬的教徒,飯前例行的祈禱,睡前例行的祈禱,老女僕說,住得離教堂近多好,可以動不動就去懺悔。
以為他們是好人嗎?錯。老女僕羞辱養女英格麗,全無憐憫。兩夫婦知道女兒被牧羊人殺死後,父親殺了兩個成年人,連小孩子也沒有放過,要知道小孩子自從看到女孩被殺就一直神經質,處於精神的迷狂與懺悔中,可是呢,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就因為跟那兩人是一起的,也要被殺。這個父親在此時是個地道的殺人犯。
這樣的人,就是一直嚴格遵照程序,懺悔、感謝主的人。
主啊,你會為這樣的人蒙羞嗎?
他們從不懂得寬恕,睚眥必報,他們離魔鬼不過寸把路,常常越界到另一邊。
可是他們還是覺得振振有詞,懺悔之後,要用雙手為你建起教堂,以為這樣罪孽就抹殺了嗎?
如果一個人非得自欺欺人,旁人有啥辦法。
兩夫婦的女兒,凱林,天真也虛榮,浮誇也甜美,有著很多凡人的缺點,但無疑這是一個可愛的生命,那單純與美麗虛幻如肥皂泡,當然你知道,這樣的肥皂泡一點就破。她先失去處子之身,之後被殺。虛榮的泡沫,易被捅破,就是這樣。
至於在她身後的土地上湧出的一汪清泉,被命名為處女泉,有著說不出來的味道。如果說是處女,最多是精神上的處女。而她的精神,有太多凡人的缺點。神蹟就這樣發生了,帶著諸多神所不讚成的缺憾,神懲罰她,之後給她立個牌子,讓她在神話的流傳中成為永恆——神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吧——都是假的。
伯格曼是怎樣在嘲弄著那位偉大的神,昭然若揭。
但伯格曼並不是魔鬼。他只是想更加誠實面對自己的良心。把華美袍子下的千瘡百孔,揭開給我們看。而魔鬼呢,魔鬼常常帶著偽裝,甚至像個好人。
14世紀的那個故事,給了少女一個永恆,的確,作為一個神話故事的主角,她永恆了,那是上帝能給一個凡人最好的禮物,人都想永恆,怕自己消逝於無邊的世代里,在無涯的時間的荒野里如流星划過不留半點蹤跡。
而伯格曼的故事,卻是一個新的視角,還是那個故事,還是神話,卻充滿了嘲諷。
這是一種時代的變遷。人們不可能再像5個世紀之前,只想匍匐於神力的腳下,做羔羊,他們用自己的腦子去思考,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故事,舊的,也是新的,說是顛覆也不為過。
而電影裡那一切虔敬的色調,又是多麼的虛偽,那循規蹈矩的生活,像是一幕演給人看的活劇。
在幾個世紀之後,再去看那一切,無趣,死板,生命的鮮活,在那個被懲罰而死的少女身上,那裡有一點人味兒。
可是那個時代那種東西當然無法留存。少女的未被污染的純潔、哪怕有點孩子氣的虛榮,也值得我們欣賞,那是生命,唯一的活生生的,友愛,信賴,從不仇恨,她的心靈未經半點污染。
生命的泉水汩汩而出,想必是從這樣的身體裡。伯格曼刻板的父親,是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子的吧。他嚴守規則,甚至為規則所縛,還要用這些去束縛一個孩子,一個鮮活的生命,那種撞擊是多麼的痛苦。特別是,當兩個個體都是強有力的。然後,伯格曼用一生在擺脫著那種夢魘。
如何與父親和解。
人不會一生中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不知在時間的河流里,我們已經走到了不同的哪兩岸,何必和解呢。早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而那些傷害早沁入骨髓。無從尋找。
抬頭望向蒼天。不管我們做著怎樣的解讀,我們從來沒有機會遁逃。一個凡人說著他的夢魘,通過述說,他成為了大師,但他永遠不是上帝,他也不是魔鬼。那些,都是我們凡人的揣度罷了。
所以我們不該通過這個故事去對上帝說三道四。那是我們不了解的事。
只看到一個可憐的孩子,在極力對抗著童年的夢魘,以此確立自我的存在。想表現得強大,想表現得滿不在乎,他訴說了他以為的美。就是那個少女。那個上帝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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