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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國與地獄--Tengoku to jigoku

天国与地狱//

8.4 / 22,330人    USA:143分鐘

導演: 黑澤明
編劇: 黑澤明 Evan Hunter
演員: 三船敏郎 仲代達矢 山崎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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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神

2008-05-11 18:34:21

期末考試的。。。


天堂與地獄》是本片的日文名和中文名。在六十年代,天堂是日本和中國的字典中空缺的詞組,它們充其量是日本的舶來詞,嬉皮士們脫口而出,它們在中國是資本主義的尾巴,被紅衛兵們剪掉。我們的好人、聖人、仙人也在天上,要嘛騰雲駕霧翻觔斗,要嘛騎白龍駕黃鶴配坐騎,撲哧翅膀的是鬼怪妖孽,高高在上的是極樂世界,天堂不過是日本老人眼中墮落的下一代,中國老人記憶中的長毛。僅從片名上看,這是一個眼子。大師黑澤明也要抓住小觀眾。而此片流傳到中國應是改革開放以後,文青們都知道上帝死了,憤青們都在天安門革命。我們都不能望題生義。反而是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歐美人,將片名翻譯稱《high and low》,若當局者迷,旁觀者必清。討論人生終極問題的電影有關天堂與地獄,可這是一部討論社會終極問題的電影——社會的階層,誰在上,誰在下,社會的問題難於人生,它辦不到上下自如。正所謂生老病死是天經地義,而共產主義是驚天動地。
從影片一開始,輪番出現的鏡頭是高樓大廈、工廠區、窮街陋巷,它們一樣的景別和時長,對,電影不解決問題,它只提出問題。或許是導演對全片立意的鋪墊,每一個階層的人都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階層本身,其中的是非對錯就不該是人來承擔和解決的。這是一部黑白片,對於現在觀看的觀眾而言,顆粒感強的黑白片更適合講述社會和歷史,故事被賦予了冷靜的氣質,配合客觀的鏡頭和真實的生活。
在佔全片近二分之一的段落里,攝影機都沒移出仲代的家,且大多數時候集中在客廳裡。而觀眾大抵是把電影當作消費品,以獲得娛樂為目的,直接的感官刺激是票房的保證。在60年代,日本處於社會轉型期,人們的工作節奏加快,可供選擇的休閒方式少,看電影是一種消遣。此片的前54分鐘勢必讓觀眾疲憊。他們想花錢買哈哈鏡,導演卻給了一副平面鏡,即使擦得亮鋥鋥的。我沒有考據導演的本意,或許是想在電影美學上融入東方的特質,電影是西方的發明,東方以模仿為主。而在60年代的好萊塢,電影漸漸成就類型片,特效和快色剪輯充斥著螢幕。首先,跟著潮流走是芸芸眾生的小家子氣,跟著感覺走是大師的大智慧。其次,無論從美學和哲學上看,東西方不至於不同道而不為謀,但不是志同道合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未嘗不可。西方是感官的、激烈的,東方是意象的、內斂的,我們應該拍屬於自己的電影。而日本在延續傳統文花上大有建樹及日本人按部就班的性格,有利於黑澤明拍一部嚴謹的含蓄的電影。從藝術上看,據我所感覺,這54分鐘是死水微瀾,機關密佈,微字被刻畫得入木三分,可導演過於暗度陳倉,忘了明媒正娶,死字也被釘在牌坊上。
先從形式上淺析這54分鐘。黑澤明有耐心拍,我就有耐心信了他的邪。影片開頭,仲代先生拉窗簾,外面的是亮的,屋內是暗的,象徵世界是光明的,而總有地方和人在黑暗中。而在看完整個影片後,我以為「拉窗簾」動作本身也是有意義的,人只有自己才能帶給自己的世界光明。這是的仲代在逆光中,光線參與人物塑造,他還是一個冷血的商人。在隨後的談話中,鏡頭轉向仲代時,出現在最前端的是一堆高跟鞋,它們佔了畫面的三分之一,暗示仲代與其說是一個人,更是視事業為生命的人,而高跟鞋的形狀是尖銳的,胡亂堆著,也烘託了緊張的氣氛。而在仲代後的助手的下半身佔了鏡頭的四分之一,交代了他的地位及人物關係。後文將提到的如此鏡頭是我看第二遍時捕捉到的。普通觀眾不報著分析解構的心理,他們是觀看而不是觀賞觀摩,往往不會注意到,更不會文縐縐地牽強附會吧。但是如下的一個現象,我看第一遍時就有注意,也是它的出現讓我對本片的結構、形式和這54分鐘產生了興趣。我簡稱它為三角形。
三角形結構是所謂最牢固的。怪不得三角關係剪不斷理還亂。而在建築設計中,它是確定有用的。先列舉出三角形鏡頭。第一個是三個董事坐在沙發上稱一排,他在前面正對他們背對鏡頭成為等腰三角形的頂點。此時他們的對話是正常狀態下的。而他們也還擁護他,他獨自成為強勢。第二個三角形是董事們商量股票時,他們形成了一個斜三角形,從視覺上失去平衡,對話也開始有了分歧。第三個三角形是仲代講電話時,他在妻子和助手前面面對鏡頭,他從電話中得知進展。第四個三角形是仲代喝酒慶功,他在妻子和助手後面面對鏡頭。在三、四中,仲代在一步步接近成功和喜悅,他是強勢的,一直在頂點位置。而在四中,他才將消息告知了妻子和助手,他們就從他身後移到他面前。第五個三角形是孩子仲代、助手和探長在聽錄音,他們三人對事件各有影響,也就佔據三個頂點,而孩子的父親司機卻在三角形外,表現出他的無能為力,也表現出切合主題的社會階層,這裡重在討論階層有差別而不是怎麼差,粗略地用三角形內外畫清界限,不在乎高低的分別,而是有的低得都沒有位置。司機是和當事人的父親,卻像個局外人,因為社會的剝奪而喪失了人的權利。同時,仲代依舊作為頂點,卻來回在助手和探長兩邊,即體現了他內心的猶豫,也暗示了探長和助手所代表的兩種意見。第六個三角形是司機、探長和仲代,他們分別坐、蹲、站,剛好是他們的階層和勢力差別。
如上的鏡頭和分析或許是我異想天開。唯一肯定的是,世界上沒有靜止,一切都在運動。從筆記到分析到結論,枯燥原來是打瞌睡的樂趣。導演用三角形來介紹人物關係、推動故事發展,而三角形本身的形狀也是一種語言,它的直邊與角是不圓滑和尖銳,烘託了這段的緊張和矛盾氛圍。人的感覺是相通的。眼睛感受到的必定會傳遞給心。如果三角形是成立的,黑澤明花大篇幅在一個場景里,是否就是為了他的實驗提供背景。遺憾的是,無論真偽,觀眾在潛移默化中有所感知,但無人告知的話,它體現了作用卻也失去了作用。
但黑澤明選取了一個通俗故事做題材,或許本片中的結構美學、形式美學又是為了在類型片中別出心裁服務的。
在前54分鐘裡,窗簾舉重若輕。如上述影片開始拉窗簾的意義。而在司機、助手、妻子分別求情於仲代時,窗簾都扮演了相同的角色。仲代靠著窗簾徘徊,身體牽扯著窗簾動,而他們就跟著仲代來回。人之間的拉鋸戰被窗簾用形態展示出來。
還有兩個有意思的鏡頭,都與助手相關,都傾向於他主觀的視點。一個是董事們在討論時,助手在鏡頭最前面,卻背對鏡頭,他站著,他們坐著。而他在公司中的作用也是容易視的不容忽視。另一個是助手改變主意救靜一時,他站在門外。鏡頭裡的仲代與助手第一次隔了障礙物。
除了這54分鐘外,剩下超過一半的時間,但是由於情節、情境的增多,既顯得前一段太拖沓,又顯得後一段太馬虎。連角色都陡然增多。顯得風格不大統一。後一段的匆忙可能和故事本身有關,導演試圖將追捕拍得節奏快而緊,可我看到更多的是繁而雜。比如警察局內部會議和新聞發佈會這兩段拍得太仔細。人們看電影中的偵破重在身臨其境的感覺,而不是像看阿加莎一樣先掌握各種線索,在結尾前找到答案。也不排除是黑澤明對警察的致敬所致。這是後話。
後一段像是要什麼有有什麼的大雜燴,略顯輕浮的氣質倒是日本社會的縮影。在警察跟蹤醫生的段落里,通過街景展現了日本的風貌。比如店舖的招牌用英文寫,咖啡廳、爵士樂比比皆是。在酒吧里,黑人、白人夾雜其中,比著手勢買酒。日本在亞洲,卻不在亞洲大陸上。舶來文化和拿來主義漸漸成了日本藝術自身的特色之一。但在弘揚日本傳統的黑澤明手中,在拍犯罪份子交易和人們縱情於聲色時,洋人們才在鏡頭裡佔有一席之地。他的立場顯露無遺。
天堂與地獄的高與低通過人物的職業和社會地位得以體現。社會是大雜燴的話,有的人是釜底薪,有的人是肉、骨頭,有的人是調味品。以仲代為首的是已經從發展中到發達階段的商人。從職業上看,他掌握了大部份的生產資料,以剝削工人的剩餘價值來謀利。而從個人上看,仲代為事業和理想而打拼,自力更生而足智多謀。但能達到這個層次,絕非一人之力所致,仲代也是靠著妻子的嫁妝發家。而商人中還有一部份是助手們,他們是最直接的為老闆如何剝削出謀劃策的被剝削者們。這可以解釋片中助手和仲代翻臉的原因。助手是一枚被董事們擺弄的棋子,他們利用他兼濟天下,他卻只想獨善其身。再看片中的警察,不知是否黑澤明刻意美化,他們的形像是完全的服務者,從他們惡劣的工作環境和負責的工作態度上可以看出,從他們破案的動力來自於幫助仲代更可以看出來。他們不像是政府和法律的代言人。他們出於對仲代的同情,不就案論案及時將醫生抓捕,而是給他一個新圈套鑽。而醫生本沒有一個最適合憤世嫉俗的身份,他從底層奮鬥到中產,漸漸進入主流社會。可是就導演的立場看,正需要這樣一個在階層的碰撞和融合中的角色,才有主觀動機和客觀條件去反抗。最底層的是吸毒的人們,從他們的字很幼稚的細節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沒接受教育的群體,他們的想法與思考必然不多、不深。而他們在醉生夢死和吃了上頓沒下頓中過活,也不大可能去思考一些不能當飯吃的形而上的問題。而在鏡頭裡,沒有一個階層是好到底和壞到底的,他們所做的都是符合自己階層的原則和利益的,但在實際中又做出了妥協和讓步。人們是社會的車輪上的小螺絲釘,人人都為自己卯足了勁,前進的卻是社會。
而影片最後的鏡頭也正體現了階層的相磨合。仲代和醫生,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但在鏡頭裡看上去沒什麼區別。我看到的是他們兩人隔著鐵絲網和玻璃上對方的倒影。清晰的自己和模糊的對方共同出現在一個鏡頭裡。在導演看來,階層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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