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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的後現代生活--The Postmodern Life of My Aunt

姨妈的后现代生活/ThePostmodernLifeofMyAunt

6.9 / 789人    Canada:111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許鞍華
編劇: 李檣
演員: 周潤發 斯琴高娃 趙薇 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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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14 17:41:47

像生活一樣老去


   開始是窗外大片大片的田野,顏色鮮綠,搖曳生長的姿態。白色塑料般的東西被風鼓吹,閃現其間。經典中國的曲調響起。於是以為是一個輕喜劇的小故事,抱著消遣的想法。可是,終究是許鞍華,終究是李檣,終究是斯琴高娃,便註定是舔舐刀鋒的不自知的甜蜜的鋒利。

   人流如潮的火車站,她舉一把綠傘,大聲叫喊著寬寬。孩子般不知所忌,中年婦女的聒噪,小市民的表面熱情。中年發福的身軀,穿一身紅底斑點長裙,她的世俗讓寬寬像大多數嬌生慣養的孩子一樣,拉低帽簷,人群中唯恐與她為伍。她是瘟神還是魔鬼,是天使還是美神,她什麼都不是。正是因為這普通的真實,讓人心生厭惡。你會討厭這樣一個老女人,裝腔作勢自私狡猾義正嚴詞。不由驚嘆起斯琴高娃的演技,出神入化到你果真中了她的計,討厭上這樣一個女人,討厭到像是塊骯髒的抹布想要儘快扔掉。其實,世間這樣活著的人又豈止千萬,每個人厭惡著姨媽就如同在厭惡著自己,改變永遠是臆想中的事。所以厭惡之餘,開始在姨媽的身上找尋自己的影子。然後看到,在那個肥胖的身軀里隱隱躲藏著的自己的瘦弱的靈魂,蒼白無力,玻璃劃破也流不出血來。

   姨媽住的樓房,老舊而孤立,可是卻總是有那麼多的陽光在惠顧,照亮了整棟樓。是晨光還是霞光,金黃燦爛,甚至帶了些淺淺的紅色。許鞍華要做的,或許是讓光線成為一種隱喻。蒼老古舊的建築,卻還是可以帶著陽光的燦爛佇立。樓道里塗鴉的牆壁,水太太頭上一天一個顏色的假髮,比打鳴還準的每日一歌,姨媽的自以為是的策略。生活以熱情洋溢的姿態展示,輕鬆而愉悅。這一刻,你寧願相信,細水長流的生活其實哪來那麼多陰暗晦澀,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還是可以活的簡單而從容。

   同樣還是那個火車站,同樣的紅底斑點長裙,同樣的陽光。不一樣的卻是,寬寬的那一句,「姨媽,以後你就又要一個人吃飯了」。她一怔,繼而恢復往日的粗糙,大聲說道沒事。可是,那眼裡明明閃爍過,寂寞無人能解的悵惘。她趕緊的離開,轉身大步走,似乎急於消失,連頭都不回。正如同後來她的女兒對她大發脾氣時說的一樣,她就那樣離開了,連頭都沒回,像是急著要丟下一切。而是否會有另外一種可能,她那麼匆忙的離開,不肯回頭,只是為了掩飾被感動的心和即將呼之欲出的眼淚?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害怕被人發現,執拗的人永遠懼怕真情流露,因為真實將暴露脆弱。每個人都會做這種自欺欺人的遊戲,其實不過是被虛榮拽到了錯的方向,表錯了情也讓人會錯了意。

  在這個小故事裡,愛情是重頭戲。不是芳草青青的校園偶像,不是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只是兩個中老年人的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哪怕女人已經胖的只敢穿自己做的泳衣,哪怕男人已經老的爬不動樓梯,可是愛情依然是甜蜜與幸福的交織。坐在樓梯臺階上吃的西瓜,穿戴起戲服的一招一式,京腔吟唱的咿咿啊啊,都是難以忘懷的經歷。已過大半的人生,在青春早已逝去的年紀,再次體驗一道愛情的瘋癲情動,人生走一遭也算值得了。那些表面的端莊賢淑正人君子,都見鬼去好了。這一壺濁酒的滋味,透出蜜糖的香甜。

   可是生活依然是殘酷而真實的,細節量化到極致,便失去了那一分詩意,取而代之以辛酸苦辣的滋味。姨媽養不起一頓要吃她一斤小排骨的潘知常,賠不起打水漂的墳地投資,玩不起要人命的愛情遊戲。她也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看窗外升起的大月亮,甚至都來不及記住那個陪她一夜瀟灑離去的背影。

   其實豈止姨媽一人孤獨,被外婆燒傷臉的飛飛,自命清高的水太太,為了孩子藥費到處碰瓷的金永花,每個人都活在各自的悲哀里,牢籠圈宥難以逃脫。個人的力量何其卑微,所謂拯救人類拯救社會不過是動聽的假話,看盡世態炎涼本就足以讓人失去生的喜悅,又何來充足的力量去做樂善好施的佈道者。在雙手觸得到的界域,伸出溫暖的手指,已經是足夠強大的慰藉和支撐。

   當生活開始變得灰色調,一如姨媽頭頂不知何時生出雜亂的灰白頭髮,生命單薄脆弱到不再有趾高氣揚的資本。剌剌倒塌的高屋般的蒼涼悲悽,姨媽儼然一個接近耄耋之年的老人,看不盡的滿目蒼涼。她只能選擇面對當初被自己拋棄的丈夫女兒,沉默的接受女兒所有的無禮慢待。她是有錯在先的,賦予了生命卻又將之拋棄,應是相當冷血淡漠才能做到的事情。這世間唯一牢靠的關係便是血脈,連血脈都捨得丟棄,自是失理在先傷人在先。如此以來,所有看起來的不公正其實都是一報還一報,做過的錯都要以怨恨的形式還回來。正所謂,種因得果,種下的孽得到的也只能是罪。

   姨媽終於還是離開了上海,離開她當初拋夫棄子追尋的夢之鄉,回到天寒地冷的東北。自此姨媽幾乎沒說過話,當人走入絕境,只剩下基本的生存時,怕是真的也就說不出話了吧。言語的缺失,不只是物質的匱乏,更是精神的衰頹和荒廢。重工業城市留下的惡果,骯髒的環境,破敗的老式樓。這時影片的顏色變得冰冷陡峭,每一處景都如同冰峰般尖利陰冷,後工業時代的後遺症之於人的危害,表現的直觀淋漓。這種狀況下人的生活狀態,如同洞穴之中被抽離了氧氣,焦躁而惶恐。每個人為了生存絞盡腦汁,金錢成為唯一有價值的所屬物。活著,只是為了有呼吸有食物的活著。

   可是還是有大月亮,光華美麗,寬寬都被它的光亮叫醒。姨媽病床前的大月亮,也一樣的美麗,而仰望的姿態,姨媽和孩子一樣。哪怕最終披散著滿頭白髮,衣著邋遢地往嘴裡塞食物,不再關心介懷任何離開,可是心裡那輪大月亮,早已一身榮光。

   最後坐在小攤前,就著菜吃饅頭,哽咽到的,不只喉頭,還有心底的眼淚。

  老去的,不只是容顏,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年華。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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