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迷情

「You are what you are！」我聽見電影裡被重複了無數次的對白。

雨下得很大。

 

一個月前我被推薦看《夜訪吸血鬼》，半個月之前我開始看安妮賴斯的吸血鬼系列，一週之前我去外文書店買了原版英文書回來讀。買來的書沒有讀完，半夜裡卻盯著電腦看了後半部《肉體竊賊》，然後，我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是英文有魔力還是別的什麼，讓我落淚的片子我聽的是英文對白放的英文字幕，電腦里存的也都是英文的小說，我想我是瘋了。

一部九四年的老片子，戲裡的阿湯和布拉德皮特曾是那樣年輕，或者，再加上一個班德拉斯。戲外的人韶華已逝，戲裡的怨靈們卻擁有著永不蒼老的肉體，讓時間俯首稱臣。然而，這一切或許只是安妮的一場華麗夢境，綺麗得讓無數人相信這一系列史詩般的幻想，幻想，自己徘徊在紐奧良的街頭，也許哪一天，也會加入這一永不消亡的行列。

影片開始的時候，吸血鬼路易和記者丹尼爾講述自己的故事，然而，那已是幾個世紀之前的事了。我記得他說到的他看的最後一次日出，於是看了書裡的描寫：「我記得第一絲從落地窗上方射進的光線，穿過蕾絲窗簾掩住的柵欄，然後有那樣一縷微弱的光在層層樹葉的縫隙中變得越來越亮。最後陽光完全從窗口射入，窗簾的蕾絲花邊投影在石質地板上，還有我熟睡中姐姐的身軀……」我不止一次地想像到那樣輝煌燦爛的陽光，那是，作為一個吸血鬼永遠不敢覬覦的美。我看著布拉德皮特被化得蒼白的臉，開始進入那樣的一個吸血鬼世界。

我看見萊斯特的出場，確實令人驚艷。是因為減肥之後消瘦下來的臉頰，還是為了劇情需要披散的金髮，還是那兩顆尖尖的有些小邪惡的獠牙，不知是什麼讓我現在還認為那是湯姆克魯斯最帥的扮相。萊斯特愛上了路易，他讓絕望中的路易選擇是否成為吸血鬼，然後他吸掉路易的血，割破自己的手腕餵給路易，使他成為了他們的一員。

路易心軟，路易不忍傷人，他糾結，他渴望離開萊斯特，他放火燒掉房子，聽見萊斯特大笑：「Perfect! Perfect! Just burn the place, burn everything we own！」他選擇離開，卻沒有禁住鮮血的誘惑，本想安慰失去親人的克勞迪婭，卻喝了她的血，使它在自己體內流淌。

萊斯特卻把克勞迪婭變成了吸血鬼，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把路易留在身邊。他知道路易愛克勞迪婭，克勞迪婭也是愛著路易的。然而當克勞迪婭發現她一點也沒有長大時，她是那樣絕望，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打扮得像一個娃娃，對待得像一個娃娃，連收到的禮物都是娃娃。那天她瘋狂地剪自己的頭髮，卻發現它們會馬上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用利刃戳傷萊斯特的臉，卻發現那並沒能在那蒼白的肌膚上留下痕跡。她終於知道自己無論過去幾個世紀都只能是一個孩子，終於知道無論怎樣也不能像一個正常的女人一樣追求自己的愛情，所以，為什麼還要忍耐，為什麼還要讓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份苦楚？

其實她明白，萊斯特也是愛她的，否則他不會縱容她的任性，不會年年都賣給她禮物，不會那樣輕易地相信她的話，去喝掉那些死人的血。她騙了他，她眼睜睜看著他痛苦，和路易一同把他扔進了沼澤。

之後她和路易遇見了阿曼德。原著中的阿曼德是一個僅在十七歲就被變成吸血鬼的漂亮俄羅斯男孩，而在這部影片中卻被班德拉斯演繹得猙獰無比。阿曼德愛上了路易，克拉迪婭心碎了，她想讓路易在離開他之前為她製造一個同伴，然而最後她還是死在了陽光下。路易和阿曼德開始對話，關於生死，關於，愛。路易為克勞迪婭哭了。阿曼德說，作為吸血鬼，就應該美麗、強大，和無悔，他說路易，留下來，我可以教給你無悔。路易卻拒絕了他。他說路易，這樣我會死。可是路易說，你已經死去了，然後他離開。

1988年的春天，路易在紐奧良的房子裡，發現了從沼澤和火焰中存活下來的萊斯特，然而他是那樣虛弱，甚至是稍微明亮些的燈光都能讓他害怕。他問路易：「你是來看我的嗎？」他請求：「路易，如果你留下來陪著我，那樣，我還會變成從前的那個萊斯特。」他說的那樣卑微，那樣委曲，那樣不是他的風格。在遇見路易以前，他是怎樣的一個吸血鬼啊，那樣驕傲，那樣自戀，那樣輕狂自負不可一世，然而為了路易他可以這個樣子。我已感到眼角的酸澀。

然而我只聽得路易說：「我必須走了……」

那一刻，心碎無聲。

 

我在想我到底是在評論電影，還是只是在敘述這個故事。我像一個掉牙的老奶奶，在不停地給每一個人講這個感動了我，卻不一定被我講得感人的故事。其實，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譯名《吸血迷情》，雖然有些庸俗的印記，卻高度凝鍊著影片所想表達的一切，迷情，怎樣理解都好，一切只因情。

斬不斷的情思斬不斷的流水，斬不斷流逝的時間。在翻《惡魔邁諾克》的時候，看見萊斯特的話：「看起來大衛和阿曼德已經很了解了，不，這怎麼行，大衛是我的大衛，阿曼德是我的阿曼德。」他在這一個系列裡瘋狂地愛上每一個他身邊的人，加布里埃勒，母親；馬里烏斯，指引者和親人；阿卡莎，吸血鬼女王；邁諾克，惡魔……還有尼可拉斯，大衛塔波特，阿曼德，路易，克勞迪婭，格雷琴，朵拉，甚至，還有一條與他相伴的狗。若是一個人類，那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戀母，戀童，雙性戀，戀物……可是他不一樣，他是吸血鬼，是那樣美麗又那樣孤獨的生物，他是一個本有著小麥色皮膚卻變得越來越潔白，擁有淺灰色眼睛卻可以閃耀出藍色和紫羅藍色，喜歡穿著特製黑天鵝絨上衣高筒靴子的金髮披肩的迷人的王子，他只希望不寂寞。經歷幾個世紀不見陽光，注視幾個世紀的喜怒哀樂，看遍幾個世紀的恩怨情仇，斷了吧，散了吧，他已不在乎克勞迪婭的壞，試著去忘記那些曾經的傷害。可是路易，他忘不了路易。在他的身體被換走的時候，路易甚至不想幫他變回一個吸血鬼，他摟著路易，把嘴貼上他的面頰，可他無動於衷。然而我想，正是因為他無法讀路易的思想，才會這樣難過吧。路易也許正因為他變回正常人類而慶賀，因為他總是那樣善良，純潔如天使。萊斯特想：「馬里烏斯不幫助我，我一點都不稀奇，因為他總是我的引領者。但是路易，我親愛的路易，我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你任何事情，但是你還是漠然地轉過身去，給我看你的背影。」或許在他心中，摯愛，也只有路易。

他再次遇到阿曼德的時候，想著，「他就像我在閣樓里撿到的一個娃娃，他有著一雙令人眩暈的棕紅色玻璃球般的眼睛，我想用吻使他變得更加光潔，更加乾淨，我想把他變得比從前更加閃亮。」這時阿曼德走過來，說：「是的，你一直都這麼想。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就想用香水為我洗浴，想用袖子上繡著精美紋飾的天鵝絨來替我裝扮。」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我想，或許很多人永遠也無法理解，無法體會。不是要求每個人都變成同性戀，可是如果真情在，總會讓人感動。阿曼德愛著他，所以，無論他走到哪裡，阿曼德就讀他的思想到哪裡，無論他怎樣忽視阿曼德，他都依然那樣狂熱那樣執著。他問：「阿曼德，我做過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情，為什麼你還要幫我？」阿曼德說：「你知道，我愛你。」

路易愛不愛他？真的是愛吧，否則，他不會那樣想找人傾訴他們之間的大小事，不會默默地忍受他接受不了的事情，不會去看他的演唱會，不會那麼絕望地用自己殘存的一點人性和萊斯特的強大意志在自己心中權衡。他說過他也要試著逃離萊斯特，可是萊卻說，他越想逃離就越想得到他。就連他拒絕幫助萊斯特變回吸血鬼，我也執著地認為那是因為愛，他不希望萊斯特再遭受內心的糾結折磨，而希望他作為一個人好好活下去，而自己承受煎熬苦痛。可是他也一直在不斷地誤會，被人誤會。不僅萊斯特，甚至，克勞迪婭，那個因為一個擁抱就愛上了他的小女孩，也以為他要離開，傷心欲絕。

大衛塔波特幫助萊斯特找回自己的身體，而自己七十多歲的軀體一步步逼近死亡。他知道大衛已獲得了一具二十六歲男人的身體，卻還是忍不住悲傷。他的一生糾結在無數的愛與恨間，纏繞著許多新生與死亡，二十多歲的外表下跳動著一顆上百年的心臟，無論是閃耀著湖水藍還是紫羅蘭還是灰色的眼睛，那裡已有了憂傷的痕跡。是不是真的成熟了？用了這漫長的幾個世紀。還是那些狂妄只是表象，只是用來驅除那潮般襲來的空虛與寂寞？想想會是後一種吧。

旅途漫長。

 

在《肉體竊賊》中，最後，大衛、路易和萊斯特還是在一起了。當萊斯特看著克勞迪婭的小盒式項鍊的時候，都會想到要贖回自己的罪惡。情不情，反正都已經過去了，那就讓風把它們都吹亂，都吹散。把碎屑吹到每個愛做夢的孩子的耳朵里，讓他們天真地相信這些愛情，相信有這些美麗的邪氣的生物，相信這樣一個絢爛的童話。

他說，無論怎樣，故事已經講完了。

又是一個新的世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