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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最後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

巴黎最后的探戈/巴黎最后探戈/LastTangoinParis

7.1 / 42,697人    129分鐘 | USA:127分鐘 (R-rated version) | 250分鐘 (rough cut)

導演: 貝納多貝托魯奇
編劇: 貝納多貝托魯奇
演員: 馬龍白蘭度 Maria Schneider Maria Michi Giovanna Galletti Gitt Magr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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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5ON™

2008-06-04 21:30:38

愛情偏差叢生的價值觀思考


如果在保羅和讓娜之間有過遠離文明的時候,那就是在並且只是在他們剛剛進入空房間的時刻。只有最初的這一次,文明所包括的一切規則和禁忌沒有在他們身上起什麼作用,他們在四目交投之後有過關於這間公寓的簡短的、不連續的討論,但是重要的是突然爆發的原始得猶如動物般的性愛。結束的時候讓娜和保羅的身體分離她滾動到一邊,離開保羅很遠才停下來。文明的聲息是突然地侵入進來然後靜止的電話的鈴聲,提示著這裡曾經居住過別人不管他們是否打算應答,總是有人還可以以這種方式介入這個空間和他們;讓娜逐漸不再滿足於對保羅的了解僅僅侷限於肉體,她開始探求和追問———一旦這樣的程序啟動,保羅和讓娜各自在人心迷宮中的方向尋求就成為持續不斷的行為線索。這一切不是出於人的動物性本能,而是出於是一場不應該開始的親近,保羅應該受制於他對妻子的感情,而讓娜,她也有男友。而且讓娜既定的行程是看過了公寓就去火車站迎接湯姆。保羅和讓娜在這段時間裡都是走向同一個地點,他們曾經在車流滾滾而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擦肩而過,在電話亭里照面,然後,一前一後,走進這間公寓。我們要從讓娜的角度來發現保羅的在場,他進來了,停留了,似乎離開可是並未離開。當他們一起走出這座公寓的時候,保羅伸手撕掉招租廣告,回到依然車流滾滾、空無一人的街上,讓娜走向火車站,她有目標。
那間待租的公寓並非他們自己選定的空間,房間的用途因他們的行為而不能確定。保羅很早就把一些乾巴巴的傢俱———包括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一張碩大的床墊搬了進來。張床墊很大,工人對讓娜說,你的先生他會知道怎麼安置。這並不是保羅的身份,讓娜這時候來是為了還給保羅鑰匙。保羅把床墊扔在一個房間的地板上。他們還延續最初在公寓裡的爭執,把一張帶扶手的椅子從讓娜設定的壁爐前按照保羅的意見挪到窗前。保羅始終在堅持公寓內和外面世界全然無關的邊界,所以在窗前設置一個座位的做法令人疑心他心底有焦慮,向外開放和將自己與讓娜封鎖在室內相互矛盾,只是前者此刻僅僅是一些微弱的願望,等候在他們交談的詞語中被修複和擴張。保羅在這間看起來又寬大又明亮又溫暖的公寓裡一遍一遍地重複他對文明的拒斥,他不要名字,不要聽讓娜的事情,不願告訴讓娜他的年齡也不願知道讓娜的年齡。他說一些似乎和他的生活關係遙遠的事情,但是這些詞語的碎片透露出和現實的密切聯繫。讓娜在他們某一次相會的時候問保羅的問題在她完全不經意的過程中接近了他的創傷:「你好像很敵視女人。她們是怎麼對待你的?」
讓娜在對待這間公寓的方式里透露出她的遲疑,對應著她對待保羅和湯姆的猶豫。保羅以一種突如其來的速度進入了她的生活,即使她和湯姆的關係表面上看來似乎沒有什麼突變,依然還是遵循著他們交往的方向,甚至步入談婚論嫁的階段,但因保羅的進入產生的不為人知的中斷,發生在讓娜的心底。另一方面,對於保羅來說,他的妻子茹莎和讓娜是他所不能決斷的選項,儘管茹莎已經死了,她所引發的問題卻在保羅身上久久地延續。保羅深愛著茹莎,保羅斷斷續續地發現茹莎有過情人,那男人隱匿在他的影子裡,穿同樣的睡衣並且和他住同樣的房間。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否則茹莎用不著這樣來解決問題,這樣徹底,一了百了。
在這一場平面化的連鎖關係中,每個人都意味著他人的迷局:始終都是途徑而不能夠成為目的地。即使有著這樣的意願,個人也都不可能為他人提供答案和滿足。保羅和讓娜不過是在進行同樣的行為,不同之處只是在於行為的特徵,一個是共時性的而另一個是歷時性的。讓娜面對的是保羅和湯姆,兩個人在她的身邊交替出現,保羅帶領她體驗著身體的極限,將壓力直接加之於她的感覺當中;而湯姆一直在她的周圍猶疑,他們的相互體驗總是通過其他的媒介。
湯姆和讓娜就像一般的年輕人那樣交往,他們交換看法、說話、計劃未來。湯姆是一個年輕的導演,他正在拍一個名字叫做「一個年輕女郎的肖像」的節目,要用電影來記錄他和讓娜的生活,他們的戀愛,一直到他們結婚。所以讓娜跑去火車站接湯姆的時候就跑進他的鏡頭裡了。她擁抱他,那是他計劃中的熱情;他問她當他不在的時候她是什麼心情,她的表白令他欣喜若狂,因為這樣節奏強烈的、抒情性的表白不止是符合而且還超越了影像的規則和想像。讓娜對於湯姆的反應並不熱烈,她的天然的無拘束的情感被「電影」所區隔之後,保羅的存在有了更深刻的價值。讓娜跟隨湯姆和她自己的節奏走到了婚禮的邊緣,發現湯姆對於電影的關心在與日俱增,相形之下他對她的愛卻在與日俱減。他們都在婚紗店裡試婚紗了;讓娜穿著婚紗在雨中衝出來,奔向保羅。
對於二十歲的讓娜那樣單純、勃發的熱情,湯姆和保羅都在抵擋,但是保羅的抵擋來自他自己的身體和受過創傷的意識,湯姆卻愚蠢地放置了記錄的鏡頭和話筒,將自己置於一個觀察和審視的角度,分解了參與和回應的熱情。讓娜從鄉不住宅進行中的拍攝逃到公寓裡去見保羅,使用的藉口是「工作」。她和保羅其實只是嬉戲,即使這嬉戲看起來像是命中注定的情緣,當讓娜接下來還對保羅講起她的初戀是她的表兄保羅的時候。保羅聽到讓娜無意說出的名字大怒,讓娜並不知道,那正巧也是他的名字。他毫無溫情地拒絕著讓娜,這樣一個美國人、前拳擊手、南美叢林裡的游擊戰士、派駐日本的記者、作家,來到巴黎,娶了有錢的女人,令人眼花繚亂的身份混合了複雜的個性,在嬉戲中已經使讓娜落入了情網,那些憂鬱的氣質使讓娜著迷,她為此付出自身的熱情,開始探究,她搜索保羅的口袋,企圖發現他的身份的蛛絲馬跡,卻只找到一個高級服裝店的購物憑據,這個憑據過於微不足道而無從依憑:現代社會無法教會人們如何僅僅憑藉身體和直覺去識別誰是可以安置愛情的那個人,這些正是文明所廢棄的內容;對於如何依據身份地位年齡財產來作出結論卻積累了浩浩蕩蕩
的知識,這是在有效性和確定性的前提下對於前者的替換。找不到身份和位置,她就顯然無從和他建立任何顯性的關係,來支行為事先就有了公寓空間來盛裝———所派生出來的情感,比如愛情,註定了將要無地可容。讓娜回到公寓以外的領域,企圖在那個更加真實的社會領域裡尋求解決方案,帶回來的壓力瓦解了保羅在公寓裡向她反覆灌輸的、要通過對名字所代表的理性的顛覆來反抗社會的努力。於是保羅和讓娜之間的權力關係也發生了逆轉,他不再具有凌駕於讓娜之上的力量。關係的變化是相互的,當讓娜不顧保羅的強烈反對使用文明的法則的時候,保羅也將發現這個和他相遇在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的空間裡的女人對他不再百依百順。他的意志也將遭遇瓦解的可能,因為竭盡全力在公寓裡建立起來的秩序,在外界的對照之下成為幻覺,不再足以令他沉溺其中。外界在這個空間出現的那一刻起對
它的壓迫從未消失。隨著時光的進展,保羅根本就不再有機會停止不前,不管他是堅持己見還是反過來順從讓娜的意志,都不能找到出路。
茹莎,一個在故事開始時候已經死去的女人,在非常抽象的層次上象徵了讓娜可能遭遇的困境。她的死亡使她乾脆地拒絕了她的丈夫保羅,以及那個極少露面但是一旦有機會卻對她的死向保羅表示遺憾和不解的情人。也許這兩個人都愛她,而她的感受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顯然這些愛情有著無法解決的矛盾,而且愛的本身,不足以為她提供繼續生活的理由。甚至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的聯手、相互填補著對方的空白都不能達到這一點。選擇永久性的退出是出於過於強烈的反應,還是因為看到了無所不在無法迴避的厭倦?茹莎不做任何交待令人更加傾向後面的可能。身體始終都在自我呈現為一個令人無被種種系統化的知識體系反覆地使用探究、複述和論證的方式加以再生產之後,仍舊無法執行超越其本身力量功能。身體的感覺距離生活的意義一直未曾改變,人們可已經由身體靠近意義,不過在一轉眼,身體感覺和意義就分道揚鑣,相互背離了。此後的一切都是偏差叢生的相互指認。無論如何強悍,肉體可能並不構成達到任何生活意義上的途徑。保羅在和茹莎的關係中已經遭受過這樣的失敗,可是他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還要在讓娜身上重複,以種種方式的交替變換扭曲她的身體,迫使她在他的動作之下發出屈服的呻吟,他無數次地征服過她,從畫面看來是如此;他企望在性的相互滿足中建立讓娜對他的依戀,他做到了,可是在抵制讓娜以社會規範來調整他們關係的時候,他錯過了保存情感的機會;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孩子來說,讓娜沒有能力超越自己的本能,也就是超越她從社會中了解的知識來為她和保羅之間的情感進行緩存。機緣稍縱即逝;當已經成為過去的保羅和她再度相遇,他們在舞廳裡共舞,在探戈舞中高聲張揚著愛情,音樂熄滅的時候,保羅追逐她,清晨,來到她的家裡,向他講述自己———太晚了,她無所適從,她只能舉起一把槍,她扣動扳機。她甚至不能知道她所殺死的、她曾經深愛的這個人的名字。
即使是將性的問題從兩個人的關係中剝離出來放在保羅一個人的身上,並且賦予他超越其他男性的強悍能力,也沒有能夠幫助他在他和茹莎的關係失敗之後與讓娜建立起正常的關係,他並不能夠藉助於性的能力———對於讓娜來說,這一點是多麼的確信無疑———令讓娜信任並且像她的身體所表現出來的馴服那樣完全馴服。保羅帶著無盡的迷惑在讓娜眼前轉了很大一個圈,最終還是沒有把握方向,圈套里只有他自己,而讓娜不知何時已經不在附近。他離開了,被迫的,用離開世界的方式離開了這一場拉鋸。
在此之前,保羅的妻子茹莎自殺身亡,儘管死前沒有對任何人留下一句話,同樣的問題也在她的行為脈絡中若隱若現。這是所有人的問題,慾求身體和心智的和諧終歸是難以達到的幻覺,而慾望本身也在飄浮不定,一種慾望滿足之後另一種慾望又起,它們此起彼伏,敲擊著脆弱不堪的生命,碎片和厭倦就在輪迴中飄蕩。到茹莎的這個年紀,不會再度尋求讓娜那樣張揚的、生氣勃勃的追逐和拒絕了。倖存的人們,讓娜、湯姆,還有茹莎的情人,他們不過問或者暫時不會過問這樣的問題。
當那兩個同樣無能為力的男人,終於在一個早上面對面的時候,他們說起死去的女人,一個人表示不解,另一個人不見得比他更了解。他們有理由不解,因為他們不能追問。在使一個女人幸福或者只是使一個女人生活下去的能力標準下,不管是否具備強悍的肉體力量,他們都不能挽救茹莎。一旦思考到這個尋找不到答案的問題,茹莎就只有退出才能夠迴避被追問了。她自殺,沒有人相信她是自殺。隨後保羅也將要重複這種命運,因為茹莎的死將這個問題轉移給他,他比茹莎更加不能找到答案。他也會死去,被讓娜殺死,但是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死於無奈,人們會按照這樣的邏輯來加以理解,那是讓娜殺死保羅之後想像著對即將面對的警察的回答,彷彿是對一個偶然的強暴危險的自衛還擊:「他追蹤我,到了家裡,他要……」保羅和讓娜的獨特關係產生於他們之間,當這樣的關係慾求結果、成為問題要求回答的時候,所拷問的僅僅是他們自己;性所具有的力量再一次被顯示出不過是如此而已;當他們在性愛中敞開彼此,進入的是一種過渡狀態,一種類似橋樑之上的空間,只是在經歷:有可能抵達、也有可能連接,還允許折返,這種狀態因為容納了多種可能顯示出令人迷醉的氣息。但是過渡本身不能被無限的延伸,因為對於停留的排斥,過渡和穩定無法兼容。猶如另一方面,任何高峰體驗也都總是轉瞬即逝,無論如何竭盡全力的追逐也不能將其變成持續不斷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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