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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休假--May 18

6.9 / 1,249人    120分鐘

導演: 金志勳
演員: 金相慶 李準基 李瑤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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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fiy

2008-06-28 18:28:18

王書亞:那年夏天,電影《華麗的休假》


也許我不該在新年看這部影片,不該讓我的螢幕上充滿屠殺。

我卻不能不看。韓國人等它等了27年,我也等了18年。有人說韓劇很輕鬆,其實也很嚴重。韓國聯合通訊社引用一個叫吳京燮的逃亡者的證詞,說在北方,有人因偷看韓劇而被槍決。韓國導演花了多少年,步步為營,試著描述當年的光州慘案。每個亞細亞的孤兒都有一個創口,黃色的臉龐,有紅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就像在台灣,人們花了40年,才能公開紀念二二八事件。

先是2001年,一部《愛的色放》,將一個偷情與棄嬰的故事,令人突兀地放在1980年光州慘案的背景下,肉體的糾纏,就與時代的恐怖;叫聲也與槍聲此起彼伏,當時我心中寒意四起,難道先民主起來的韓國人,就這樣來投射他們對一場屠殺的記憶嗎?

到2006年,韓國電影的光州情結,開始從色情走向純情。一部《那年夏天》,將一座向著平民開槍的光州,鋪陳為一個戀愛與追憶的舞台。在光州事件的圖片中,最令我痛得叫喚的,是市民們連夜趕製國旗的場面。他們拿起槍與全斗煥的戒嚴部隊作戰,然後把一面面國旗覆蓋在死難者身上。電影中,一位教授尋找著1969年的初戀情人;而1980年的光州,何嘗不也在尋找一個丟失了的大韓民國的願景。

到2007年,先後出現兩部描寫光州民運的電影。《古老的庭院》,一個被判死刑的政治犯的愛情,大學生與政府軍街頭對峙的場面,令人想起尚可背誦幾句的林覺民《與妻書》: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

可惜影片水準不夠。直到最近的《華麗的休假》,正面重現了「518」慘案前後10天的光州。電影作為一種民族記憶的形式,終於向著昨天鞠躬致敬。1980年初,軍人全斗煥在朴正熙遇刺後,與盧泰愚發動政變。金大中、金泳三等人領導民主抗議浪潮,提出憲改方案。除了漢城,全羅道的首府光州成了第二個民主運動中心。政府派出特種部隊進駐大學,封鎖了光州。

影片開頭,各人美麗的人生,細細展開,對未來渾然不覺。而光州的上空,特種部隊開始盤旋。一位士兵望著機外,發現並不是去北方,他詫異地對同袍說:「我們去的是南方,因為太陽是從左邊出來」。

計程車司機民宇,拉扯大一心想考法學院的弟弟振宇。他愛上了和弟弟同在一間教會的護士新愛。5月18日,民宇拉上弟弟當陪襯,和新愛去看電影。戒嚴部隊衝入影院,開始了街頭鎮壓。休假變成休克;華麗的夏天,成了韓國史上一個盛開的傷口。

影片相當程度上還原了當時的記載。當天部隊第一次向聚集在天主教堂外的大學生開槍。片中一個被捉拿的市民叫喊說:「我不是大學生」。20日,20萬光州市民走上街頭,振宇和他的同學也想去,老師們手拉手攔在校門口,勸他們愛惜生命。這一天軍隊開火,當場槍殺54人。翌日,30萬抗議民眾再上街頭。振宇對老師說,不要攔我們。老師掏出一管膏藥,說我知道攔不住,把這個塗在眼皮下,可以防止催淚瓦斯。這天還有一個新聞史上著名的場景。一位青年站在一輛坦克上揮動國旗,呼喊「光州萬歲」,人群一起唱起國歌。而軍隊當眾槍殺了這名青年。

幾次的街頭對峙,影片的處理頗為出彩。尤其是突如其來的屠殺之前,人們以為軍隊將要撤離。就如當年在布拉格街頭,捷克姑娘曾以放浪的飛吻和掀起裙子的動作,向蘇聯士兵示威。幾個前面的光州市民,也以挑逗性的玩笑向特種部隊示威,直到叫嚷「你們看他的褲襠都滿起來了」。這時國歌奏起,士兵們提槍致敬,所有戲謔的示威者也頓時莊嚴起來,手按胸口。不料軍隊卻變換隊形,開始射擊。

振宇死了。他留下一封信,把哥哥給他買吉他的錢,買了新愛最喜歡的十字架項鍊。他說,雖然希望有一把吉他,但更希望新愛成為他的嫂嫂。新愛的父親是特種部隊的退役校官,他和民宇一道,開始率眾搶奪武器,組織民兵。直到27日,全斗煥的幾千坦克輾過民眾的軀體,進入市中心。鎮壓了最後一批守在市政廳主樓的抵抗者。電影中,民宇和新愛的父親都死在了主樓的抵抗戰中。

要緊的是,他們到底在做什麼?新愛的父親組織民兵時,宣稱「向老百姓開槍的軍隊,才是真正的叛軍」。而裴將軍卻起身給了他部下一個耳光。部下問,我們怎麼辨別叛亂分子和無辜市民。將軍說混帳,藐視國家軍隊的,哪裡有什麼無辜市民。振宇本來也不該死,他已舉槍投降。但當一名軍官反覆說,放下武器,停止叛亂。振宇無法接受這一蓋棺定論,他寧願在亂槍中喊道:「我不是暴徒」。

在光州慘案中,有一千多市民死亡或失蹤,同年12月,全斗煥當選總統。新愛的父親說,面對政府的叛亂,人民將行使最後的抵抗權。他是對的。 1987年漢城奧運會前夕,一百萬人走上漢城街頭,要求憲改。全斗煥被迫下台,政府接受憲改,結束了軍政體制。1993年金泳三當選總統,1997年光州民主運動被「正名」。兩位元兇、前總統全斗煥、盧泰愚,以「叛亂罪」被判重刑,後蒙赦免。2006年3月,韓國政府宣佈,收回他們二人擔任總統期間和卸任後獲頒的所有勳章,其餘參與光州事件的174位軍人和政府官員,也被收回了勳章。

短短20幾年,韓國走過的歷程,令人蹉跎不已。一個市民在市政廳主樓,臨死前感謝新愛的父親,說我這樣一個社會渣滓,終於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那年夏天,捍衛親人的自由與生命,唯在彼時,拿起槍就如走上街,既是尊嚴,也是職分。那年夏天,是如此浪漫,振宇和新愛在一座死亡之城,知道了什麼是愛。那年夏天,人們聚集在教堂,神父們奔赴漢城,奔赴羅馬,向全世界傳出了第一份對光州的真實報導。那年夏天,光州的娼妓們走上街頭,為市民獻血;光州的母親們從此耗盡餘生,只為了向人們證明一件事,「政府是暴徒,我兒子不是」。

對這樣的電影我不敢奢望,甚至不敢評價。電影算什麼呢,它只是一扇窗口。你從中看到的,其實不是電影,是一個虧損的世界。就像夢,有時夢得比你的人生更真實。看見電影的人需要祝福,就像眼睛需要光,耳朵需要聲音。我在新年發給友人簡訊,是這樣祝福的:

願靈魂自由,身體安康;願大地平安,真理得勝;願人心溫柔,萬物復興。 (本文來源:南方人物週刊 作者:王書亞)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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