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羅妮卡
2008-07-01 05:32:01
「雌」關漫道真如鐵
按照流行的說法,《時時刻刻》是一部表描述女性如何在男權社會中表達自我,如何獲得精神獨立的電影。當下大多女性主義題材的電影都是講述女主人公發現了自己隱藏的人生目標或者側面,從而獲得重生(或用禪語「頓悟」更好),本片也不例外。然有所不同的是,女性們並不是常規的在影片中經歷了許多困難,從而獲得了內心昇華,不斷以失去自我為代價,又不斷地獲得一個新的自我,這讓人難免想起美國影片《末路狂花》。《末路狂花》是一個女性主義意味十足的成長過程,這一過程甚至可以通過服裝的變化來曲折表現,一個「正常」的穿套裝的女人被社會環境逼迫,漸漸發展到穿著吊帶上衣在公路上殺人,在服裝的變化暗示著性格的變化發展等細節上的處理上,影片無疑是經典。
「雌」關漫道真如鐵
——電影《時時刻刻》的女權主義分析
將近2個小時的電影,沒有任何華麗的情節,然而我被電影中氤氳著的一股一直被壓抑的女性的堅韌和頑強感染了,彷彿我也經歷了一次由慾望的覺醒而引起的重生。
《時時刻刻》並不是一個複雜的電影,只是因為交織在一起的三個故事看上去過於平淡罷了。三個女人的一天。很普通的一天,似乎都是被一本書《黛洛薇夫人》所聯繫在一起。
「黛洛薇夫人」弗吉妮婭·伍爾芙(妮可·基德曼)說:「我自己去買花」。被原來的情人、作家裡查德稱為「黛洛薇夫人」的克萊瑞薩·沃甘(梅麗爾·斯特里普)也是以「我自己去買花」這樣一句話開始生命中的一天的。家庭主婦蘿拉·布朗(朱麗安·摩爾)愧疚地對過生日的丈夫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本來應該是我去買花的。」從平行交叉的對比中,一股鮮明的女性自主意識呼之欲出。也許,就像女人的衣服比男人多一樣,女人的情感也有著比男性更多的交叉點,她們之間有著特異的呼應方式。所以,三個女人都千心萬苦地試圖從痛苦糾結中尋找到一條出路,都企圖以自殺作為解脫的途徑。其實女性內心的孤獨和苦澀,是任憑怎樣善良怎樣溫和的男性也難以完全理解的,這是一種非理性的絕望,也是女性主義根植的土壤,即:女性不能以男人的愛作為自我價值的源泉。所以伍爾芙說:「如果讓我在死亡和里雷納德之間做選擇的話,我選擇死亡。」
1932年住在英國倫敦郊區里奇蒙養病和寫作的伍爾芙,為了避免她再一次精神病發作,她的丈夫雷納德把她帶到這個小鎮上,為她買來印刷機,為她開辦出版社。然而這一切努力都不能讓她過上他所期望的那種「正常」的生活。畢竟,壯烈不見血,那只是殘暴;寂寞不見淚,那只是空虛。所以伍爾芙絕望的對丈夫喊著,「這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都被你們偷走了!」也許伍爾芙已經弄明白男權話的機制是怎樣壓抑和束縛她的,她才終於下定決心把自己從中分離出來,替自己做出決定,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她說「只有我,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麼,這是我的選擇,作為一個人的選擇。」對此,西方女性主義有明確的認識:「對於我們來說,女性主義是一種策略。一種決定我們思考與行為的生活原則。」對於西方國家的婦女來講,「首先是發現作為女性的自己。社會和教會千百年來規定她們是誰,他們必須做什麼,她們必須放棄什麼,現在是弄清楚他們自己是誰,她們能夠做什麼,他們想做什麼的時候了……」
蘿拉,生活富足卻精神萎靡。《黛洛薇夫人》這本小說,在某種程度上激發了蘿拉重新認識表面甜蜜的生活遮掩下的陰暗角落,而鄰居凱蒂的到訪無疑是一觸即發的導火索,激發了她求死的慾望。除了影片中那個從小就洞悉母親眼睛裡哀痛的男孩子理察——克拉麗薩的前男友理察的童年版——之外,男性無法在生活的痛苦上面與女人有著同樣的感受度和出發點,他們甚至消受不了女人的纖細敏感傷春悲秋無病呻吟。女性如何在男權社會中表達自我?蘿拉,她拋棄了她的丈夫和孩子。這一於男權的觀念中,一個母親所能做的最令人髮指的事。「如果我說我後悔,那麼我會輕鬆一些,好一些。」蘿拉對克拉莉薩說「但是後悔有什麼意義呢?當你已別無選擇。」
克拉麗薩的同性戀故事,在男權者的視野中,也許是應該從屬於她與理察的異性戀故事的。在電影的敘述中,她身上的某些特質被強化了,她被塑造成一個具有母親慾望的人,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沒有學會超脫的克拉麗莎對理查說:「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對方。」她在回憶往事時有一句很關鍵的台詞:「我當時想,這就是幸福的開始。我沒想到,這就是幸福,幸福就在那個瞬間。」。然而我們仍然可以看出,她的性向是開放而流動的,她的同性戀故事的獨立性是無法排除的。男權主義者「薩特之於波伏瓦生命不可動搖的中心地位」在這裡並沒有得到印證。而克拉麗薩通過人工授精生的一個女兒,這對傳統觀念下作為被書寫,被規範的對象,甚至作為擺設,消費的女性角色,具有重大的反叛意味,並在很大程度上逃離了男權話語的秩序化的樊籬。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以流水這一自然現象象徵生命的手法古已有之。影片中河流這一象徵,在電影的開頭,伍爾芙投河自殺時第一次出現。後來,蘿拉離家出走,獨自躲在飯店裡嘗試用安眠藥了結一生時,影片也以超現實的手法表現出流水淹沒躺在床上的蘿拉和她那本尚未讀完的小說《黛洛薇夫人》的鏡頭。在電影的最後,伍爾芙緩緩走入水中,投向潺潺汩汩的烏斯河,投入時光的懷抱。鋼琴沉厚有力,配合急促的絃樂帶出命運最終的抗爭,當畫外音平和響起:「Always the years between us,always the love,always the hours。(我們之間總隔著年月,總會有愛,總有歲月的流逝。)」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的確,人生就像是流水,它既是重複的,每一刻又是不同的,所以我們說:「流水不腐」。從布魯姆斯伯利到格林威治村再到紐約,從弗吉妮婭·伍爾芙到蘿拉·布朗再到克萊瑞薩·沃甘,時空如水流交錯,歲月如歌吟唱,而女人的自我完成永無止境,正所謂「雌」關漫道真如鐵。
[注]:西方女權主義發展至今,對「女性」這一概念的理解,至少經歷了三個階段:最初是將「女性」擱置在「男女平等」的維權格局中,將「男性」作為普遍性的標準來命名「女性」,導致了性別意義、性別差異的抹殺。其後,便進入了強調「女性氣質」的時期,但過於凸顯「女性氣質」與「男性氣質」的不同,又掉落到了男權文化早已設定好的「女性何為女性」舊有窠臼中。因而,女權主義很長時間內,陷入了「女性」概念難以正面闡釋的尷尬境遇中。而時至今日,藉助於福柯等人的解構主義理論,「女性」不再是一個先驗的主體概念,而更多被看作是一個空洞的能指,可以被主體填塞進任何內涵,從而「女性」在遭到解構的同時,獲得了可以指向女權主義的解放空間。(——《波伏瓦與雙性氣質》[英]瑪麗亞姆·弗雷澤著崔樹義譯中華書局200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