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彈《冰血暴》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曲折離奇情節背後的合理性

傑瑞是個普普通通的汽車銷售經理。而他的岳父卻是百萬富翁。百萬富翁之女因何下嫁一個事業無成的普通白領為妻？女人一出場大家便找到了答案：這是個既無姿色也無魅力，發音古怪近於滑稽、眼神有些茫然，整天忙忙叨叨的家庭婦女。可財大氣粗的老丈人顯然不認為傑瑞做了一件善事。他打骨子裡瞧不起這個沒出息的女婿。所以，當女婿提出停車場項目希望他投資時，老頭依然沒有表現出半點興趣。而且他明確告訴傑瑞，那母子倆的未來不用擔心！很顯然，其內心深處早已將女兒外孫與女婿區隔開來。

既然老丈人如此無情無義，那傑瑞也用不著客氣了。於是，一場鋌而走險綁架老婆勒索贖金的計劃開始醞釀。不過，傑瑞在這個新業務上依然是失敗者。他不僅約會遲到，而且毫無經驗。一點沒有看出對面坐著的綁匪是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愚蠢的壞蛋始終是科恩犯罪喜劇電影最愛。因為壞蛋能實施犯罪，而愚蠢能產生笑料。兩個蠢匪在形象和性格特徵上有著鮮明反差。大個子面貌可怖沉默寡言，小個子長得滑稽卻一天到晚絮絮叨叨。兩人在旅館招妓的插曲非常有趣。先是動感十足的嘿咻場面，隨後鏡頭位置不變，畫面卻變成後四個人完事後平靜躺在床上看著電視。看電視，本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是科恩兄弟卻通過演員木訥的表情、巧妙的鏡頭位置的組合，產生了某種怪誕的幽默效果。類似的鏡頭也曾反覆出現在兄弟二人的其他作品當中。

老丈人行為軌跡發展也很合理。他突然打電話給傑瑞說改變了主意。這讓後者感到驚喜，並忙著去找聯繫人取消綁架計劃。可後來我們才知道，老頭雖然準備投資，卻是要把女婿排除在外。對傑瑞而言，這無疑是比拒絕更大的羞辱……至此，故事情節產生二度曲折，但人物性格卻始終保持著一致：老丈人就是瞧不起女婿。這才是高明的編劇技巧。而反觀時下一些平庸的好萊塢影視作品，很多角色往往只是單純地為了製造懸疑驚悚戲劇效果而隨意地改變立場。比如，《越獄》第二部中給兄弟倆提供逃往用的汽車的年輕女子，以及那個最後倒戈的總統特工。

令人困惑的一場戲

女警長與男同學會面一場戲，曾讓不少人感到困惑。影評家羅森鮑姆的看法是：這個小插曲實際上表現了一個孤單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絕望情緒而強制性的撒謊。與其持相似觀點的羅傑·艾伯特則進一步補充到，亞裔男人麥克實際是傑瑞的鏡子。而之後女同學在電話裡對邁克謊言的揭露，使瑪姬產生了將兩個男人聯繫起來思考的靈感。並且他還認為，這樣的劇情編排要好於讓她第一次交談時就在精神上壓垮傑瑞。故事會變得更曲折生動一些……雖然基本贊同上述解讀，但同時也認為，搞清了含義並不意味著絕對的合理。因為，不得不承認這段情節的偏於晦澀的表達方式，與本片簡單而清晰的整體故事脈絡有些不太匹配。而這或許也是人們對其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

相對而言，本人還是更喜歡這場戲中的喜劇元素。身懷六甲的女警長與暗戀她已久的亞裔男同學（男演員斯蒂文·帕克在斯派克·李的《為所應為》的中扮演的一個韓裔小販。片尾，他因擔心自己的攤子成為情緒失控的黑人暴民的下一個攻擊目標而大聲叫喊「我也是黑人！」頗為搞笑）的「約會」本身就很具喜劇賣點。而兩位演員的出色演繹則使得故事更為生動有趣。當發現男人為了套近乎從對面坐到了自己旁邊時，笑容可掬的瑪姬馬上板起面孔嚴肅地說道：「我更你希望你坐回去！」隨後為了避免對方因此而難堪，又忙著堆起笑容打個圓場，「主要是側著頭說話感覺太累」。表情與台詞的完美配合，凸顯了女警長的善於與人溝通性格特徵。

不過，善於溝通的瑪姬也有沒轍的時候。向兩個女孩打探綁匪行蹤的就讓她感到有些頭大。她們確實非常配合，談話過程也很輕鬆愉快。「呀，呀」的本土鄉音不絕於耳。可當問到真格的，嫌疑人有何具體特徵時，對方的答案（也許是本片中最搞笑的一句台詞）卻讓瑪姬不知說什麼好：「那個小個子嗎？他有包皮……」

自成體系的人性審判

科恩兄弟自有一套對於人性醜惡審判體系：金錢是引發一切醜惡的萬惡之源；自私、自大、貪婪，要比愚蠢、謊言、甚至殺戮更為醜惡；醜惡人性的宿主（也就是影片中角色）都要遭到相應的懲罰。在這個體系中，老丈人並不是受害者。他出於自大拒絕了女婿的項目。後來雖改變主意但卻是要把傑瑞排除在外。而在女兒的贖金數額問題上的還要討價還價，更是把自私醜陋放大到極致。最終，堅持親付贖金的他因與綁匪產生無謂爭執而丟了老命。

有趣的是，取他性命的小個子綁匪也呈現出相似的性格特徵與命運軌跡。他也自認為老子最大。幫派的談判、食宿等一切事宜都要由他安排。可實際上業務最差的也是他。遭遇公路盤查並殺死警察，表面上看是大個子的一時衝動，可實際上則是小個子的無能。他當時已經驚慌到不知所措。綁架傑瑞妻子時發現打開的浴室窗戶是個騙局的，依然不是他。但小個子根本無視自身缺陷以及他人的長處，木屋分贓時始終堅持自己理應多拿多佔，即使私吞百萬贖金卻還要為一輛汽車而大發雷霆。自然就只能被電鋸伺候了。

而傑瑞，則可與大個子並為一類。他們都處在一個本應更穩定、更可靠的關係當中（翁婿關係、犯罪幫派的搭檔關係），但卻長期遭受關係另一方的不公正對待。對此，他們一直心存不滿。而當不滿情緒積累到某一臨界點時，兩人都選擇以極端手段進行報復：傑瑞綁架了自己的妻子；而大個子則揮起了電鋸。在科恩兄弟看來，這兩個在法律層面不折不扣的罪犯，卻有著值得同情之處。所以即使傑瑞是綁架大案的主謀，大個子更是多起血腥命案的元兇，卻最終卻沒有像老丈人和小個子那樣毫不留情的剝奪生命，而只是相對「寬容」地一個在汽車旅館被警察按翻在地，一個被女警長射傷腿部押上警車。
 
與《老無所依》的比較

本片與《老無所依》在題材上確頗為相似之處，但同時也存在著強烈的反差對比。最重要的差別來自於角色。女警長瑪姬是完美的代表。她機智勇敢，能力出眾，在警局做到警長的位置，並最終成功破壞此案。同時，又風趣幽默，和藹可親，善於溝通，各種人際關係都拿捏得當。比如，在勘察公路命案現場時，她沒有因男同事的反應遲鈍而嘲笑對方而只是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看法。與昔日同窗的會面中，她也沒有因為不喜歡對方而冷面相對讓人下不了台（就像上面寫到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被金錢所左右。正像片尾處警車內的獨白所說：「生活中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你不知道嗎？多美好的一天。」而湯姆李瓊斯扮演的老警長，最多只是複製了瑪姬的部份人格。他的能力卻明顯衰退，已無法適應爾虞我詐的現代社會。雖可依靠經驗在辦案過程中預判到某些事情的發生，卻總是慢了半拍：從檢查莫斯的房車落在殺手後面，到開車去保護莫斯落在墨西哥人後面，最後到夜裡回案發旅館讓殺手逃脫。
 
反觀《冰血暴》中犯罪分子，無論傑瑞、綁匪都有存在著這樣那樣的能力缺陷。或自私，或愚蠢、或貪婪、或易衝動。這些缺陷使他們在與瑪姬的交鋒中註定以失敗而告終。而《老無所依》則不然。手銬殺死警察、電泵殺死路人，闖入辦公室打死僱主，除了表現殺手的冷酷殘忍之外，也說明此人具有極高的職業素質。莫斯則是狡詐的代表。他把錢箱密藏在通風孔內，危急時刻處亂不驚另租一屋鉤走錢箱，以及遭遇突襲跳窗之後沒有倉惶逃命而是返回旅館等待伏擊等細節，都證明了這一點。甚至就連鏡頭寥寥的墨西哥匪徒也具有極高的犯罪智商。兩次追殺莫斯都是先於殺手鎖定目標。其中第二次跟蹤欺騙丈母娘的手法更顯高明。殺手、莫斯、墨西哥人，他們才是這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社會中的最強者。所以，拯救、抓捕，無論出於何種目的，老警長都已無能為力。

此外，故事情節的所呈現的善惡因果觀的也完全倒轉。《冰血暴》中，如果老丈人在繳付贖金的關鍵時刻選擇了信任他人（雖然還是被騙），而不是固執己見，至少可保住一條老命。同樣，私吞百萬贖金後的小個子如能稍微理智一些地把汽車讓給對方，也不會落得個被分屍的下場。他們的死源自非「善」。但《老無所依》莫斯之死卻是恰恰因為「善」：良心發現回沙漠送水，不幸遭遇墨西哥人。雖僥倖逃脫，但坡上的汽車還是讓他徹底暴露了身份。有不少人認為，即使莫斯沒有回沙漠也會被發現。因為錢箱內藏有跟蹤器。個人不同意這種看法。跟蹤器屬於精確定位工具，只有知道了目標的大致方向後才可精確定位。而如果匪徒連誰拿走錢的都不知道，跟蹤器也就成了擺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