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eblue
2008-07-22 09:30:32
bh的電影不需要解釋
日光底下,並無新事。各朝各代都少不了這樣的才情與風流,只是看今人如何去書寫。作為1984年的邵氏影片,《唐朝豪放女》這樣的片名真是很後現代,難得影片的意境幽遠,從片頭音樂錚錚響起,湮滅在烽火硝煙中的古都長安,鋪展在了眼前。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樣子,不應含糊。早先那部長臉帥哥雲集的電視劇《貞觀之治》播出時,被盛讚尊重史實,從人物造型到佈景道具,無不再現了初唐的質樸風格。而依我看,這部二十餘年前的邵氏電影早已做到這一點,甚至更出色。前者是畫龍,後者卻已點了睛。真是好大手筆的三級片。
鏡頭極喜歡給出魚玄機的側臉,19歲的夏文汐,斂著眼眉,卻儘是風情。她的夫君李億在片中被設定為老實的商人,在道觀裡請求魚玄機回家,說自己也可放棄生意長居長安,也學作詩。魚玄機恭敬地叩首,卻不答應他。那個時代可不是如此——朝來暮去顏色故的琵琶女,委委屈屈嫁作了商人婦,就哀怨得很,心裡總念著五陵年少的好,少不得也跟江州司馬眉來眼去惺惺相惜了一把。而長安才女魚玄機,更可名正言順地嫌棄稍欠文化的李郎了。
魚玄機自然是個實實在在的文藝青年,她嫌棄夫君沒文化,帶著侍婢去道觀修行,又看不慣道姑攀附權貴,騎著高頭大馬絕塵而去。歸根結底,是一類人有一類人的脾性,文藝青年與社會規範總是過不去的。她的座上賓里有李義山溫飛卿,一個尚且會反思是否荒淫無度虛度了光陰,一個索性不問情由及時行樂。而這裡有最美的酒與最好的詩,正應了那個被用得俗爛的短語:自由而無用的靈魂。
與崔伯侯的相遇拍得很美:劍光、血色、流水與美人。崔伯侯的身份是遊俠兒,文化是不大有的,但他在精神上與魚玄機有著奇妙的共通。他問魚玄機說你這麼有才情為何要做道士,魚玄機回答:有學問的女人能做什麼?我不喜歡做人家的妻子,不喜歡做妾,不喜歡做妓女,不喜歡做尼姑,我捨不得我的頭髮,所以只有做女道士了。崔伯侯則說:我不喜歡做人家的夫婿,不喜歡做朝廷大官,不喜歡做商人,也沒有興趣做藩鎮武將,割據一方。我更不能容忍這班貪官污吏,所以我只有殺人。游離於社會規範之外,率性而為,遊俠如此,才女如此。范陽遊俠殺人之時,全是近身攻擊,短兵相接,有別於其他武俠片裡飛來飛去的炫技。尚未發福的萬梓良,在月下歌《國殤》,還真是有些江湖豪客的味道。這種味道在新武俠小說里都沒有,要追溯到《虬髯客傳》,那種古拙豪邁,自唐以降便不再有。
限制級的戲全都拍得恰到好處,樂而不淫。相比之下,《色戒》實在令人發膩。
除了崔伯侯,她沒有知己。歐陽鑄劍是鑄造得太剛硬的鐵,永道士是琢磨得太精細的玉,而綠翹則是任人揉皺的絹。歷史上,長安才女魚玄機因爭寵而殺其侍婢綠翹,埋屍地下,其後事情敗露而獲罪,被處斬刑,時年24歲。而影片不會滿足於再現這個平淡惡俗的故事,魚才女以人性解放、女權主義的先鋒派人物出場,橫眉冷對溫飛卿這輕薄文人,說你們男人玩女人女人為什麼不可以玩男人;又譏誚著永某的道貌岸然,說我如果是妓女你豈非連做嫖客的勇氣都無;當綠翹頻頻以奴婢自稱而堅持著她回鄉嫁人生子的卑微願望時,魚玄機憤然拔劍……早些時候,友人從遠方捎來資訊,說李義山因失明而抑鬱,客死異鄉;溫飛卿狂性不改,與人爭鬥時被打掉門牙。魚才女門前車馬漸稀,豆瓣上有該片的影評,名字是: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而崔伯侯也不是她的知己。劫法場英雄救美本來是不差的戲碼,就算魚玄機飛身上馬,二人絕塵而去,也不算是太糟糕的結局。可編劇偏偏讓白色囚衣裡的魚玄機站在鏡頭中間,崔伯侯殷切的手從鏡頭邊掠過,她幾次三番地讓開,雙手緊緊背在身後,傲岸而冷冽地笑,世俗所給予她的一切:艷羨、愛慕、追捧、嫉妒、蹂躪、同情……不過是履下之塵。張愛玲17歲作《霸王別姬》,讓虞姬吐出一句教楚項羽費解的遺言,在這個故事裡,虞姬得以抹去戲劇給她上的濃妝,以前所未有的素顏為自己作注。《唐朝豪放女》所成全的,也是一個女人的獨立姿態,縱然她的思想世界並非無懈可擊,甚至千瘡百孔。但在士大夫慣於對女人拋灑鱷魚眼淚的古裝戲碼里,本片實屬難得。如今,二十餘年過去,華語電影作品中兼具如此審美格調與批判精神的作品,其實並不是很多。之前,我對夏文汐的了解僅限於《春去春又回》與《新龍門客棧》,一度以為她是台灣演員,未料到當年是以這樣的方式橫空出世顛倒眾生過。最愛她著胡服束馬尾,素麵朝天,馬上那番英姿,簡直通殺。
一個半小時的戲,竟然可以包含這麼多的元素:盛唐的文採風流、才子、遊俠、異人、女性自覺與女權主義、異性情色與同性情色、兇殺、SM等等。當真是經學家看到易,道學家看到淫,大家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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