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七劍，隨便說說

重看了《七劍》，隨便談點兒罷。

1、香港的武俠片中的打鬥，向來有「寫實」和「寫意」兩種傾向，前者偏重展示搏擊的真實激烈，後者則偏向某種狀態、性格、意境的呈現，於你來我往的細節處較為忽略。當然，二者並非，也無法截然分開，比方說張徹的「新」武俠片相對於之前的武俠片，在打鬥上是偏向寫實的，而相較於李小龍式的接近實戰的搏擊卻又顯得程式化、套路化嚴重，寫實性不夠，屢屢出現的血染白衣式的盤腸大戰更偏向於表現主角雖死猶生的寫意處理了。

徐克的武俠片是以「寫意」傾向而聞名的，因此還受到過注重招式和武德修養的前輩劉家良的批評，斥他的片中大俠都是飛來飛去，全無實招。

寫實和寫意本無所謂高下，只是對打鬥的兩種不同的處理罷了，取捨在於影片所要呈現的風格。比方劉家良的《武館》、《中華丈夫》這樣的武師電影，重在表現武術家的修養和身手絕技，打鬥部份就偏向寫實。而徐克的《倩女幽魂》重在呈現亂世中人鬼難分的情況，打鬥就偏向寫意，舉個實例，像燕赤霞縱酒狂舞一段，快速的剪輯配上「道道道」的狂歌，燕赤霞的豪情縱放便遠比他打一套規矩的拳法劍招來的更有衝擊力，更能符合片中人物的性格和癲狂的狀態。

徐克在《七劍》中追求的卻是寫實，這是《七劍》作為徐克作品值得一提的地方，當然這其中動作指導劉家良的作用是少不了的，不過具體工作想來還是劉家榮、熊欣欣和董瑋做的多些罷，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

比方影片開始，即是羊的兩個特寫鏡頭，預示了無辜鄉民將慘遭厄運的處境。屠殺的實施者風火連城的部下們，都是面塗黑白色料，衣飾誇張，武器怪異，好似怪獸，無辜的鄉民被團團圍住，然後是獸入羊群的一場屠殺（徐克是有意將風火連城的部下拍成獸的，最顯的地方是風火連城剁肉餵食那段）。這個例子還不明顯的話，其後風火連城的部下黑武士造型的山指追殺劉家良，巧遇楊采妮的一場打鬥，則是明顯不過了，三個人在污水中，做生死爭鬥，不見絲毫所謂暴力的優美，儘是你死我活的搏殺。

徐克在《七劍》中，一上來就確立的寫實風格，是當時我在看片子時很出意料的一個事情。

2、比較遺憾的是《七劍》太受篇幅所限，這麼多人物，擠在兩個多鐘的時間裡，不得不趕著來。徐克在《七劍》中的野心還是很大的。主角是個七人集體，這便與慣常的武俠片將故事集中在三兩個人物上的處理截然不同。除外，重要人物還很多，像武莊的大當家劉精一，內部的背叛者邱東洛，與志邦私好的郁芳，糾葛在楚昭南與風火連城之間的高麗女子，小孩子張華昭。反派不得不儘量簡化，只個風火連城突出來，配些個性鮮明，操著不同方言屬下。不單重要人物多，徐克還要個個齣戲，怎麼分配有限的篇幅就是個大問題，比方相較於同上天山的韓志邦，楊采妮飾演的武元英戲份較多，她的成長、徬徨、蛻變交待的比較充分。

而很多需要交待的戲份就不得不被擠占，比方七人從相識，到融合成為一個整體的交待的明顯不夠。下天山第一戰後，楊雲聰提議七人同去看日出，在噴薄而出的艷陽映照下，七人七馬的剪影當然夠酷，但是「七人是個整體」顯然不夠有說服力。在後面的篇幅里，徐克也只是在楊雲聰點透武元英「放開執著」這這樣的小段兒里，來呈現七人之間的互動，篇幅限制無法兼顧更多，這實在是個遺憾。

看《七劍》時，我始終在想，倘若徐克拍成個三部曲，像《魔戒》那樣，會怎樣，拍成一部我們的武俠史詩嗎？想想都令人激動。華語電影界現在拍武俠，還真想不出誰能比徐克更有資格，更有能力，更有說服力的。

3、《七劍》的段落搭配也是有問題的，當然根本上還是篇幅所限的問題。比方七人護送武莊鄉民的一次小息中，主要交待這麼幾個事兒，一個是劉郁芳和高麗女子的交流，當然聯繫她們的是楚昭南，劉郁芳是個一見鍾情，高麗女子則是楚昭南來歷的一個投影；再一個是內奸，在留下玉米葉給風火連城後，更是在溪水中下毒，被懷疑的是高麗女子；最後一個是楚昭南將高麗女子送至山巔，指給她家的方向。

這個段落是個戰事連連後的休息的調劑。問題是這個段落後，接的是韓志邦放馬的段落，名為來福的老馬孤伶伶地不捨離去，在這裡顯然是以馬來喻韓志邦的身世，徐克在這裡，極盡煽情之能事。但是韓志邦的情況前面交待過於有限，觀眾對於韓志邦與馬兒的感情，並沒有建立起來感性的認識，結果是煽情是乾巴巴的煽情。既然篇幅所限，未能交待充分，不妨乾脆刪去爽利。

後來高麗女子誘騙楚昭南墜入風火連城的陷阱，說服力有限，似乎是劇情無法前進下，不得以為之的選擇。故事的邏輯動力不夠，向來是徐克影片的老問題了。

楚昭南被挾，六劍的前往營救，傅青主的一番共生死共進退的話，當然激動人心，不過遺憾的是，我始終未見七劍的融合成一整體的感覺。

風火連城和楚昭南的窄巷大戰實在好彩，值得反覆觀摩，我印象裡的窄巷打鬥，一個劉家良的《武館》，一個杜琪峯的《赤腳小子》，一個徐克的《黃飛鴻》，《七劍》是第四個。

徐克的這個片子還是挺好看的，港片中的武俠片向來是個性有餘，整體上卻總是顯得小家子氣。徐克在《七劍》中，顯然是想做出史詩般的派勢來的，這點即便從激昂雄宏的配樂也能看出端倪。結果還是較為理想的，我的感覺前半部更好，後半部劇情較差，好在終結大戰有夠精彩，倒也是當得上徐克的牌號的。

替徐克遺憾的是，《蜀山傳》的失意後，《七劍》似乎仍未達到徐克既往引領一時之潮流的風範。Anyway，《七劍》是配的上徐克的，我私人的對徐老怪的期待仍是不墜。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