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愛情這樣憂傷

The greatest thing you will ever learn is to love and be loved in return.

泰戈爾說過：「愛情的歡樂在於一瞬，愛情的痛苦伴隨一生。」我是如此可悲，竟然真心誠意地相信這句話。幸福的愛情都相似的長久甜蜜，而美麗的愛情卻各有各的憂傷。《紅磨坊》中四處是這樣憂傷的句子，無論是本文開頭這貫穿全劇首位的中心句一樣的台詞——世間最美好的事就是付出愛情並以被愛作為回報，還是片中男女主人公暗號情歌中所唱I will love you till the end of time.這強烈的，熾熱的，肆無忌憚的愛情的海誓山盟往往只有兩種結局，要嘛是背叛，要嘛是憂傷。康康舞孃莎婷和詩人克里斯丁的愛情美麗著屬於了後者。

與性別無關，我要說在這場紅磨坊的愛情冒險中，舞女莎婷的歡樂與痛苦還有付出都要遠遠多於克里斯丁。記得以前看到過一句話，大意是說，男人應當永遠感謝二十歲時陪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因為二十歲的女人年輕美麗正值一生中最美的年華，而二十歲的男人沒有錢沒有事業卻有無窮的慾望正處於人生的低谷。同樣，一個隻身來到波西米亞村莊的詩人，一無所有，自然而然愛上了紅磨坊最美麗的女人。而莎婷，一個販賣愛情的交際花，她渴望的是「one day i will fly away,leave all this to yesterday」，雖然她利用權貴，但是內心深處她卻單純到以為爬得越高就可以越快脫離泥沼。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之下，舞女和詩人的愛情，猶如利器，是要用一個人的鮮血來祭祀另一個的浪漫。

《紅磨坊》的手法，音樂，佈景，演員的選用，情節的設置都相當的成熟而到位，任何一個精於分析文章結構的高中生都能看出其中之規範，無論是開場十分鐘交待男主角性格和才華的歌舞，還是之後紅磨坊的群舞交待故事背景——紅磨坊是個歡樂窩，上流社會的男人們在這裡玩弄下層世界的美女，抑或是穿插其中的男主角打字的倒敘，影片的起承轉合都很完美。但是，在這樣一次奇妙的觀影經歷後，任何一個非職業的影評人都不會去分析這些技術層面的東西，因為作為一個生活在現實中的最簡單的人，首先觸動我們的必然是愛情。

「為何總是這樣，在我心中深藏著你，說好不為愛憂傷，可心情怎能無恙……」我想這是對於愛情最樸實的描述，睜開眼，首先想到的是一個人，閉上眼，想到的還是他。或許還有，開始在喪失食慾的時候一遍遍想起這個人，最終體態消瘦空餘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笑話卻號啕大哭，對著鏡子自言自語……縱然夢中沒有他，白天的庸碌中沒有他，但是只要睡前和睡醒的兩個時刻你想到的是同一個人，那麼愛情就已經悄然到來，也許，還有憂愁。

我們無法想像莎婷在抉擇愛與不愛時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因為我們普通的人生中實在難以遇到如此的驚心動魄，結婚生子，迴環往復。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這些現實的東西，要嘛就是一些一廂情願的糾纏和過家家一樣的玩完就散。哪個多情的少女堅持到最後還在等待白馬王子？哪個懷春的少年始終相信英雄美人的不老傳說？再平凡一些，有多少人真的根據星座尋覓另一半，認為金牛或巨蟹是最可靠的戀人？又有多少人堅信命定的愛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大多數，近乎全部的大多數都向自己的幻想妥協，愛美女的男子可能只娶了中人之姿的女性，愛才子的女性可能只嫁了平平淡淡的丈夫。這些都不是錯誤，不是缺乏愛情的堅持，是幸運。因為不是命運所迫，所以這些選擇都在情感與現實之間得到了平衡。

而莎婷不行。她面臨的是愛情與現實的血淋淋的選擇。這就像曾經聽過的一個公主悖論，說的是公主和窮人相愛，但是被國王發現了。國王要懲罰他們，於是讓窮人在兩道門之間選擇，一邊的門內是食人的猛獸，另一邊的門內是待嫁的美女。公主已經知道其中玄機，窮人向她求助。而你若是遠遠的公主，會為心愛的人指哪一扇門呢？我曾經問過最好的朋友這個問題，她用各種藉口逃避回答。比如，公主怎麼會愛上窮小子呢？如果窮小子真的有如此脫俗的本事，早就不是窮小子了。既然相愛，私奔好了。這是很多人的態度，因為我們始終難以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作出選擇。而莎婷不，她選擇了，忐忑，驚恐，像個隱藏小小犯罪感的淘氣孩子。她的選擇是愛情，是戀人的生命，是瞬間的歡樂和長久的痛苦。其實，這個悖論也不僅僅屬於公主，窮人，真的會按公主的選擇選嗎？不得而知。但是克里斯丁沒有，他違背了莎婷的選擇，在最後的時刻返回了紅磨坊，是留戀也好，是報復也罷，他回來了，為公主和窮人的悖論做出了解答。公主選擇的是戀人的生命，即使從此分離，而窮人選擇了相反的門，以享受最後死亡來臨前愛情的爆發。北島在詩中說，所有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所有的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也許，也包含了愛情的意境。

扯遠了。上面說的沒有什麼意義，現實生活中實在很少有需要做出如此選擇的人。大多數時候，只要選擇愛與不愛就行了。愛了，默默地幸福歡樂；不愛，就靜靜地清除愛過的痕跡。如是而已。這是我的方式，不過大多數人可能都還在故跡中糾纏，等待傷口自然地癒合。

前一段時間和LL爭吵,她說她的戀人要才貌雙全，還要很有錢。我說，何必這麼不現實，一個人，愛我，就無需多漂亮多富有，志同道合，陪我看看書看看電影，看看我寫的東西，寫寫我看的東西即可。她一陣冷笑，說，你那是幻想，活了二十年了，我見過的帥氣多金者有某某某，但是符合你要求的你可曾見過？我啞然，她說的對，我沒有遇到過，至多有誤認的。最後，狡黠地對她說，似乎只有你了。

不禁想問，為什麼愛情竟然如此憂傷？為什麼強烈的愛情必然伴隨強烈的痛苦，隱忍的愛意必然要默默地等待來陪伴？

我想到鐵凝的愛情，這大概是去年國內最轟動的婚事了。作協主席鐵凝等待了半生終於嫁給了一個有著有趣名字的男人——華生。讓我動容的是，鐵凝說冰心老人曾告訴她：「你不要找，你要等。」終於她等到了愛情，幸福。而最近，梁朝偉終於迎娶了多年的戀人劉嘉玲，又是一段漫長等待的愛情。雖然人們總在批判劉嘉玲的緋聞過多，但是我想一個女人能等這麼多年只為了這樣一個簡單的承諾，那些沒有經歷過等待的女孩和僅僅是獵取的男人是無法明白其中的辛酸的。

還有Duras的愛情，縱然一生有多個情人，但是她永生都無法遺忘那個湄公河邊的中國男子，這愛情和那紅磨坊的華麗冒險何其相似，都是同樣的憂傷，有過瞬間的璀璨。也許，只有不諳世事的少女，能像薩岡一樣，對所有愛情的不易察覺的憂傷以及青春期過眼雲煙一般的情事用一句「你好，憂愁」匆匆帶過。

剛才說愛情是分為尋和等的，就像莎婷，也許就是命運，她等在那裡，克里斯丁在找尋波西米亞精神的路途中發現她，於是一切故事都被重寫了。剛剛想到兩部關於尋的作品，一個是嚴沁的小說《尋》，雖然和我要說得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其中一個人物林真理的愛情卻叫我讚嘆，和年長的教授，雖沒有激越人心的熱情，卻淡定而幽香，更為美好。讓我模糊想到聽來的一句詩I like you to be still，我喜歡你，如此寂靜。我喜歡林真理的淡定與從容，沒有太多的慾望，僅僅是在一個角落裡愜意安靜的成長，淺吟低唱。另一部作品是《胭脂扣》，濃烈得多，女鬼如花，陽間尋人，最後竟是比死亡更淒涼。

其實，既然愛情如此憂傷，人們又是何必呢？做個平凡眾人有什麼不好，較什麼真，一定要逼迫自己去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嗎？但是，一萬的平凡人中，總還會有一個不甘於寂寞的靈魂。李安給我們的答案是love is a force of nature。所以，美麗的山野中，兩個少年相戀了，從此無法解脫。

其實，愛情開始的時候，平凡的人會感到她將自己指引走向婚姻的幸福。而那些極少數的不安的靈魂則感到無以名狀的憂傷，即使憂傷，卻依然義無反顧。就像康康舞女和藍眼睛的詩人，他們一遍遍地唱著no matter how ,i will love you till the end……

只可惜，世間有幾人的心靈強悍到可以對抗愛情的憂愁？最終，也只能如克里斯丁一樣將一切留於文字之中，默默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