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英雄》:反英雄片

1986年，吳宇森的《英雄本色》無意間掀起了英雄片的熱潮，其於香港電影的影響延綿至今，而上映於次年的《人民英雄》，片名中雖有「英雄」二字，主旨上卻是大潑英雄片冷水，簡直能看做英雄片的反面，可稱之為「反英雄片」。不同於因《古惑仔》而起的《旺角揸fit人》、《一個字頭的誕生》這些癲狂乖謬混亂的影片，爾冬陞自編自導的《人民英雄》是較為嚴肅的，劇本格局佈置恰當，前段似英雄片，但是悄然布下暗線，劇末一舉顛覆英雄形象，既有新意，且娛樂性高，稱得上是佳作。

影片的創作靈感大概來自Al pacino主演的美片《Dog Day Afternoon》，故事大致是這樣的，兩個小賊因為欠了高利貸，盲打誤撞去搶銀行，結果慌慌張張傷人後被警方包圍，正在對峙中快要投降時，銀行人質里冒出一個持槍男子，重新掌控局面，原來該男子是警方的通緝要犯，他挾持人質，要求警方釋放其女友，一併逃亡，不料女友居然拒絕與之逃走，小賊也不願再為他駕車，通緝犯在失望中被警察擊斃。

影片前段，飾演通緝犯古向陽的狄龍儼然是英雄片中的英雄形象，雖是逃犯的身份，但他行俠仗義、通情達理，照顧無辜的傷者，分錢給貧苦的警衛，痛斥靚妹仔的不孝，唸唸不忘因為自己而被捕的女友，都令人肅然起敬，這些使得觀眾對這位重度罪犯產生了肯定和認同，而片中被劫持者亦對這位劫持自己的人由恐懼轉而有些許好感，這是影片重演英雄建立的過程。所謂英雄的建立，以吳宇森的英雄片為例，吳的影片主角是黑幫分子，內容是黑幫仇殺，英雄何來？即是吳宇森賦予主角一種正義的暴力，社會制度與人的衝突被淡化，英雄往往是為了追尋個人的義氣、地位、尊嚴、信念或者完成某種道義上的責任而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犧牲。由是英雄主角的身份及與身份匹配的暴力手段被賦予了觀眾接受範圍之類的意義，加之吳宇森在拍攝槍戰時所使用的浪漫化的疏離的效果，以及渲染英雄壯烈而死，都使得片中本為罪犯的人物最大限度的獲得觀眾的認同甚至崇拜。

爾冬陞的《人民英雄》的前段都在經營這樣一個英雄建立的過程，令觀眾對狄龍飾演的通緝犯產生最大的認同，直至狄龍與代表現代法治制度的警方的衝突激化，決定槍決人質開始，影片的敘述重點發生了轉移，抽籤決生死一段，極盡鋪陳，渲染恐怖和絕望的氣氛，令觀眾於英雄的本質由本能的恐懼，進而產生懷疑和動搖，直至金燕玲飾演的逃犯女友出場，這種批判達到了一個高潮，金燕玲痛斥「英雄」本質上的自私，一舉戳破了游離於現代法治制度之外的江湖世界的美麗泡沫，揭示了所謂「英雄」的自私、殘暴，生活在混亂動盪的狀態下惶惶不可終日的悲劇命運，最終連本無主見的小賊都甘願向警方自首而不願意為逃犯駕車，「英雄」只能在困惑和失望之中，被警察擊斃，英雄片所造成的江湖夢也隨之被擊得粉碎。

狄龍本次出演反派，將古向陽身上亦正亦邪的俠義與殘暴演繹的生動形象，此一角色身上的複雜性和悲劇性都超過他在《英雄本色》中的演出，堪稱離開邵氏後的代表作。初入影壇的梁朝偉則全情投入，銳氣逼人，細節處比方慌亂中拉抽屜磕傷手背的表演，都令人印象深刻，此一時期的梁朝偉演技不似後來與王家衛合作時的內斂含蓄，表演有衝勁，有爆發力，看來最是印象深刻。此外秦沛、梁家輝一干配角都交足功課，各有特色，但最值得提的卻是戲份雖少，卻壓得住場的台灣演員金燕玲。

因為影片劇本結構性的安排，金燕玲飾演的逃犯女友這一角色，出場較晚，戲份也少，但卻最為重要，不誇張地說，是影片的靈魂所在，因為是她的出場決定性地一舉轉變了觀眾於「英雄」的所有美好的想像，將「英雄」徹底推向悲劇的終結，將影片拉升到一個相當的程度。金燕玲的表演不動聲色，舉重若輕，與慣常所見香港演員的激烈誇張的表演風格完全不同，表演有深度有層次，甚至有種力量感，撒發出震懾場面的大氣場。金後來與善於挖掘人物內心的台灣導演楊德昌合作，表演風格更趨於內斂有勁，成為港台最具實力的女演員之一。

《人民英雄》上映於特殊的年份，有個特殊的主題，這都使得影片本身即具備了相當的程度，更為難得的是全片結構合理，人物各具特色，劇情一波三折，具有相當高的娛樂性，現今看來都不會有過時的感覺，成為影片值得推薦的再一個理由。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