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的男人成長史，救贖與寬恕，政治隱喻詩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1.毛茸茸的男人成長史
Malena乍看上去很像瑞典電影《教室別戀》，講述熟女與剛跨入青春期的清純少年展開的一段畸戀。應當承認，這種獵奇的偷窺快感是我觀看Malena的最初始動機。義大利導演Tornatore把剛跨入青春期小男孩毛茸茸的性意識覺醒刻畫的絲絲入扣：開始有了性意識，尋找一個與頭腦中完美女性相契合的現實中的熟女，僅僅是出於頭腦中完美的理念而幾乎絲毫不考慮現實的可操作性。在影片中，小男孩Renato找到的就是Malena。而且我得承認，Malena和我性啟蒙階段的完美理念形體非常接近。豐乳肥臀，成熟，豐滿，渾身透射出遮掩不住的少婦萬種風情和致命的荷爾蒙誘惑。一俟性這頭猛獸在心裡覺醒，天雷地火根本不受控制，缺少經驗也挫折也往往使他們義無反顧。之於我們，大抵是見到「她」時的臉紅語塞，肉麻的情書日記，或是牽手碰觸時的劇烈心跳，甚至藉助水杯等的間接接吻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之於Renato，就是和夥伴們一道遠遠觀望，故意用下流話語意淫Malena，再反覆無常地因為同伴對Malena出言不遜而醋意大發至大打出手，深夜會潛入Malena家中偷窺女神胴體，或是在心中構建無數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電影情結，乃至自瀆，一切都那麼的瘋狂卻順其自然，僅僅是因為他的性意識覺醒了，開始想要大人那樣穿長褲而不是短褲，騎嶄新的自行車，去理髮店時坐上只有大人才能坐的椅子享受儘管是同樣的服務，以及，渴望擁有性和愛情。但這也只能是一廂情願的幻想。生理和心理的成熟總無法像自身所急切期待的那樣快，快到可以如願迅速俘獲Malena之類風華絕代的絕色尤物芳心的程度。所以私下的勇敢瘋狂和大無畏氣概總是與表面的怯懦膽小畏首畏尾迥異：他甚至無法寫完一封給Malena的語無倫次的信，無數次偷窺後鼓起最大的勇氣也僅僅是裝作擦肩而過地與Malena迎面交匯，趁機猛吸一口瀰漫在空氣中的Malena的體香。

單戀總是在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不期而至。而這往往是青春期一切悲劇的根源。

2.救贖與寬恕
女人的絕色美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能是種災難，於己、於身邊的親人皆是如此。貪婪和嫉妒總是人的本性。Malena就是在這樣本性的壓逼之下，一步步邁進絕望的悲劇深潭。丈夫應徵入伍後三軍在外，生死未卜；父親是位受人尊敬但已經老糊塗了的教授，因為女兒行為不檢點的謠傳與女兒斷絕了往來。男人們覬覦她的美色，要嘛想方設法接近她挑逗她試探她，要嘛不懷好意無中生有地編造她是個婊子，偷情幽會與人私通的謠言，甚至爭先恐後地宣佈M與自己有染。女人們嫉妒於她的美貌，再因男人對她的魂不守舍而妒火中燒，將怨氣一股腦兒轉嫁到Malena身上。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終於連Malena的父親也深陷其中，或是當真信了女兒不忠的謠言，或是僅僅出於維護自身名譽的明哲保身，斷絕了與女兒的往來。Malena徹底失去了經濟來源：鎮上的男人們懼怕於家中女人的壓力不敢雇用她，女人們惡毒地詛咒她不肯與她做生意，父親也拒絕再和她見面，北非戰場上的敗績傳回，鎮上更是迫不及待確定了她丈夫Nino的死亡，舉辦他的葬禮來宣佈，她，美麗的Malena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寡婦了。一個柔弱女子陷入此等物質與精神的全面孤立之中，四週充斥著敵意、冷漠與流言蜚語，等待她的命運還能是什麼？

逼良為娼。為了生存，M只能親手剪掉頭髮，燙成時髦的金色波浪，投進德國大兵的懷抱。人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甚至無法維繫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只能出賣寶貴的尊嚴與肉體，在聲色犬馬的縱情流連中無奈地隨波逐流，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

可是人們還是不肯放過她。盟軍光復後第一個被想到的就是Malena。這個與法西斯沆瀣一氣的娼婦被憤怒和嫉妒著的女人們惡狠狠地揪到大街上批鬥示眾，毆打，凌辱，虐待，彷彿這個城的一切罪孽和不幸根源就是她。當Malena被剪成陰陽頭，遍體鱗傷，向圍觀的男人們撕心裂肺著一聲哀號的時候，昔日猛獻慇勤揮之不去的男人們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應付這聲責問或僅僅是作些什麼，只是麻木地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帶著滿身傷痕艱難爬走。直至被迫離開這個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市鎮。Renato在展台上遠遠目送Malena惶惶如喪家之犬般登上火車離開的一幕讓人心碎。車廂里Malena雙眸凝視向故土時的眼光里，承載著多少傷痛、憤恨和淒涼。

所以數年後，在戰場上僥倖撿回條命，一路輾轉顛沛返鄉尋妻的Nino，Malena的丈夫，向小鎮上曾經無比熟悉的相鄰們打聽他摯愛妻子的下落的時候，得到的不過是無動於衷的冷漠，或頂多是心不在焉的敷衍塞責。人們都假裝不認識或不曉得這個曾經給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艷少婦的去向。慾望、嫉妒、恐懼會使人們在一朝擁有權力後陷入歇斯底裡的狂躁，熱衷於用暴力吞沒沒有自我保護能力和反抗能力的弱者。而之後，恢復理智的暴民們又往往三緘其口，彷彿這件事從來就沒發生過一樣──因為若是如此，他們便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和過失。這像極了王小波在《尋找無雙》中所講述的故事。Nino也開始像王仙客一樣，徒勞且日漸無望地迷失在尋找Malena的過程中。

Renato這個此前連和Malena打個招呼寫封信都做不到的小男孩用一個勇敢的舉動宣告了一位男人的成熟。他說出了真相，在寫給Nino的署名信中告訴他，她的妻子Malena遭受了無數苦難但仍然深愛著他。Renato曾向聖像虔誠祈禱，保佑Malena平安。再因Malena慘遭蹂躪而惡狠狠砍掉聖像慈愛伸出的手臂。信仰既已破碎，他人如地獄般惡毒絕情，唯一值得信賴的便只有自己的良知。一封署名的信件使Renato作了大人們都不願、不敢作的事：勇敢地直面內心，正視過去所犯下的罪孽，用自我否定的方式完成了神聖的宗教般的救贖。

然後便是整部影片的高潮：Nino循著Renato信的指引，去Messina接回了淪入娼寮的愛妻，二人攜手返鄉，迎著眾人的目光從廣場中穿過，衣衫襤褸但頑強且高傲。丈夫在戰爭中失去了右臂，袖管空空；妻子迷人的風采不再，無情歲月的摧殘奪去了曾經攝人魂魄的美艷，可夫妻依舊揚著高昂的頭顱，緩慢但堅定地從人群走過。人可以被打倒但不會被征服。生活所賦予人們的磨難在這一刻宣告終結：故鄉仍是故鄉，Scordia夫婦仍是Scordia夫婦，這一切從來就不曾變過。

所以便有了電影的結尾：Malena在集市上面對昔日曾惡狠狠毒打她，把她逼上絕境的昔日鄰里時，用一句簡單的「你好」完成了寬恕的全部內容。從容淡定之下，滌盪盡塵世間的罪惡。這都是教堂里那尊高高在上的聖像所不曾做到過的。Renato也終於鼓起勇氣，在Malena購物包墜地時衝上去幫她撿拾，得到了影片自始至終Malena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謝謝。

3.作為政治敘事的Malena
這部份，我不想說。



                        2008年8月19日 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