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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之夜--The Night of the hunter

猎人之夜/猎人的夜晚/暗夜寻宝

8 / 97,308人    92分鐘

導演: 查爾斯‧勞頓
編劇: Davis Grubb James Agee
演員: 勞勃米契 莎莉溫德絲 Lillian Gish James Gleason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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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闕如

2008-08-23 11:05:13

【精神分析與電影】獵人的夜晚




在工業化的現代社會,我們不需要上帝。科學帶來了科技的發展,機器滿足我們對物質的追求。人類多少以為可以就這樣走向理想的生活,到達一個由科學的極至發展帶來物質的完全滿足以致精神的徹底安逸的烏托邦狀態。於是我們遺棄了上帝,因為戰爭的動盪和經濟的蕭條另我們對上帝徹底的失望了,人們甚至已經不會在失意的時刻詢問上帝在何處,人們厭惡上帝,——那些戰爭和剝削常常就是打著上帝的名號。
然而,戰爭並沒有就此成為歷史,科技的應用讓它進行起來更徹底;剝削也沒有被科學的進步消除,在工廠里冰冷的機器面前,勞動者更是成為了勞動的附屬品——就是說勞動者不但在經濟上被剝削,還在機器漸佔主導地位的勞動活動中失去了尊嚴。我們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身處人群感到孤獨,面對世界倍覺無助。在我們遺棄上帝的同時,上帝也遺棄了我們。

電影部份

Charles Laughton獨立執導的唯一一部影片,是1955年上映的The Night of the Hunter(獵人的夜晚),IMDB有8.0的評分,被譽為黑色電影和Cult的經典。
劇情類似童話,父親Ben搶劫殺人得來一萬元,被捕前藏於女兒的布娃娃里並囑咐兒子John許下兩個承諾:保護好妹妹Pearl和嚴守錢的秘密。父親被判絞刑。母親Willa孤獨的撫養著兩個孩子,並且蒙羞於那下落不明的一萬元。一天,一位傳教士Harry Powell來到這個家庭,用他滿嘴的言辭正義贏得了母親的心,成為孩子們的繼父。Harry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他由於偷車罪被判入獄,碰巧跟John的父親同囚室,從Ben的夢話中得知了錢的消息,於是心懷鬼胎來到孤兒寡母身邊。母親很快被殘忍的殺害,沉屍河底。剩下兩兄妹與這個惡魔周旋。他們最終逃離家鄉,乘坐小船順流而下,來到老太太Rachel 古柏的農場。老太太收養著孤兒與棄兒,和孩子一起在農場中勞動維生,她收留了John和Pearl兄妹。正當生活漸漸平靜,邪惡的傳教士Harry追隨而來,他擺出上帝使者的面孔,重施故伎卻被古柏太太識破,最後落入法網。
影片劇情的展露手法直白,演員表演帶有濃郁的舞颱風格,觀眾看得非常明白。然而影片不是膚淺的,影片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象徵,在人物身上和故事情節里矛盾無所不在,導演意圖用簡單的敘事手法,引起觀眾對影片真正含義的思考。

解讀本片中的人物和象徵手法,是看懂影片的一條方便的途徑。影片的背景大約是20世紀經濟大蕭條時期,社會的動盪讓人們感到迷茫,缺乏安全感的人們既富有攻擊性亦極其脆弱。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個人只是巨大的經濟機器的一個零件,他們面對強大的世界感覺到自我的渺小,金錢至上的社會造成信仰的真空,讓人們的精神無所依憑。邪惡趁虛而入,利用人們的無助,控制其心靈。
影片中的母親Willa就是其中的典型,她被傳教士Harry那可笑的仇恨之手和愛之手的故事輕易的矇騙,不問對方的來歷身世就與其結為夫妻,並且在Harry凶相畢露後依然認為Harry娶自己不是為了那一萬塊錢。還有麵包店的老婦人,只因為Harry的外表便對其深信不宜,加上教堂中歇斯底裡的教眾和影片末尾暴怒的民眾,他們象徵著數目龐大愚民。父親Ben在影片中只出場過兩次,讓兒子許下兩個承諾:用生命保護妹妹和保守錢的秘密,就算是對母親也不能說。第一個承諾的利他主義性體現出他並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第二個承諾表明了他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這是黑暗的社會和生活的磨難導致的。他選擇用暴力手段(殺人、搶劫)來反抗,他像徵著革命者。最後Ben落得絞死的下場,不得同情,說明暴力而盲目的反抗是不會成功的。Birdie叔叔是John的朋友,一個住在河邊的老船長,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對遺棄他的妻子和昔日輝煌的船長生活的思念,他像徵著頹敗衰老的父輩們。在發現水中Willa的屍體後Birdie叔叔不但不去報警,反而害怕自己被懷疑,在被Harry追殺醉的的John和Pearl向他求救的時候,竟然醉得不省人事。Ruby這個角色顯得突兀,因為影片中的主要人物不是成人就是未懂事的兩兄妹,Ruby這個青春期的女孩無疑是導演用來補充人物斷層的。在人物上全面的設計,是為了反映整個社會的狀況。Ruby 是年輕一代的象徵。只因為傳教士的花言巧語便對其暗許芳心,甚至在Harry受到審判為世人唾罵之後依然對其執迷不悟的Ruby,顯示出年輕人對愛和認同的渴求,這反映出人們童年的缺失,說明社會病態的種子早早就被種下,而年輕人是未來的主人,那麼病態也將被延續。
影片主要的角色是傳教士Harry、古柏太太、John和Pearl兄妹倆。首先來講講傳教士Harry。他是邪惡的象徵,從影片開頭死亡的婦女緊接Harry出場就明顯的表達了這一點。而他的傳教士身份則值得玩味。導演為我們塑造出了一個假先知、披著羊皮的惡魔,但是他的騙術是簡陋的,他的把戲無非是引用聖經的言詞和一個可笑的仇恨之手和愛之手的故事。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落入了圈套,因為徬徨的人們對任何可以解釋和解脫困境的機會都像救命的稻草般盲目的相信,這在影片中教堂里歇斯底裡的教眾身上尤為典型。過份的宗教狂熱說明人們在意的不是宗教本身,而是以為宗教能除去他們的苦難。惡魔恰恰就利用了了這一點,——他總是利用人們的慾望,然而惡魔這樣不直接行事的方式又暴露了他的軟肋,只要不買他的帳——就像John和古柏太太——他就無計可施。
古柏太太是正義的象徵,她給孩子們講聖經故事和傳教士Harry的嘴臉形成鮮明的對比。影片中古柏太太是以嚴厲的家長的形象出場的,她沒有虛偽的善良,因為愛是無需掩飾的,她沒有將上帝掛在嘴邊,堅定信仰帶來的自信融入她的一言一行。傳教士的故事無法欺騙她,在識破惡魔的偽裝後她果斷的拿出槍,在Harry中槍逃竄後她冷靜的報警求助……明辨是非、勇敢堅強、不嗜殺戮,古柏太太這個人物角色被塑造為上帝的化身。
純潔的羔羊,堅忍和信守諾言的孩子,和他懵懂無知的妹妹,John和Pearl是嬰兒的象徵。他們遭遇追殺離開家鄉就如同離開母親的子宮,坐著小船順著河流飄蕩象徵著成長,沿途的青蛙、烏龜、貓頭鷹和兔子是按照脊椎動物進化由低至高的順序排列的,最後出現的綿羊象徵著人類的最初有如白紙一張,導演借溫順的動物表達人性本善的觀點。那麼成為愛與認同缺失的年輕人,由於生活的壓迫變成愚民或者憤怒的革命者,最終落到麻木的頹敗衰老的父輩下場,還是又一個惡魔,這都是社會的悲哀。夜晚古柏太太的花園裡,兇殘的貓頭鷹捕獲羸弱的野兔,老太太自言自語道:It's a hard world for little things(對於弱小的生命們,這是個殘酷的世界)。影片帶著人道主義的關懷,譴責不公的社會制度給人類帶來的傷害。

這是個殘酷的世界,就像面對夜晚的獵人,而我們就是獵物。既然獵人們狡猾(裝扮成假先知)、兇狠(傳教士Harry一共謀殺了25名婦女)、無所不在(在John和Pearl兄妹靠岸休憩的夜晚,傳教士的歌聲如影隨行),我們如何能夠逃脫或者與之對抗?影片給出的答案並不新穎,只是聖經上的詩句或戒律。真先知和假先知的區別,是在於將信仰當作目的還是工具。我們遵守自己的原則、道德、和愛的付出是否真誠,也是這樣的。


精神分析部份
The Night of the Hunter(獵人的夜晚)敘述的是一樁犯罪事件,同時它譴責了社會制度的不合理和表現了混亂時代中人們的生活。我在其中看到了許多精神分析家的觀點和思想,如弗洛伊德、弗羅姆、法蘭克爾等。我想通過這部影片的一些人物、畫面、和爭議之處等,展開影片涉及精神分析的部份。
1.人物:Spoon母子與偵探母子——父親的缺失
在寫影評的時候,我多次回頭看了影片的一些片斷,驚奇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就是影片中甜品店的Spoon和偵探都稱他們身邊的那位女性為母親。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再次觀看影片,不出所料,影片中只有三個父親。其中一個是John的父親Ben,他在影片開頭被判絞刑而死,另一個是繼父傳教士Harry,其圖謀不軌才當上了繼父,根本就算不上父親,第三個是偵探本人,他作為父親出場一幕中看見自己熟睡的孩子,表明由於工作,他早出晚歸,與孩子接觸甚少。於是影片就出現了父親的缺失。喬治 法蘭克爾(George Frankl)在《未知的自我》裡說道:「正如我們看到的,超我的形成是通過內攝吸納的方式進行的。父親的權威被內攝進入自我,形成超我的核心。我們不再把父親作為一種外部威脅來對抗,而是允許他在我們的心裡實現他的願望,在此他擔當了內部警衛、嚮導或懲罰者,作為我們良心和審視一切的眼睛。」在父權制社會,父親的形象代表著超我——即人格結構中的上層部份,對本我的衝動具有約束作用,專管道德的司法部門,使人的行為合於社會道德規範,是個人道德的核心。(沈德燦:精神分析心理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5)父親的缺失在影片中表達的是道德的淪喪。影片也對父親的缺失作出了解釋,那就Birdie叔叔。Birdie叔叔作為父輩的象徵,表現出衰老和與時代脫節的狀態,自然為人們所遺棄。那麼是什麼導致從前的超我形象與時代脫節,以致出現超我的缺失呢?原因非常複雜。總體來說是由於生產力的發展,帶來經濟環境社會制度的改變所導致的。社會制度的不合理讓人們陷入了困境。在資本主義社會,經濟至上,道德變得不值一提,原本的信仰無法解決人們的問題。
正是由於父親的缺失,令人們在生活困難時又失去了精神依靠,於是,影片所表現的假先知和過份的宗教狂熱得以出現。

2.畫面一:教堂裡的自省會——對自由的逃避
影片一幕是教堂的自省會,宗教狂熱的場面對於局外人來說是觸目驚心的。母親Willa大聲激動的說出自己的罪過,唾罵自己;她面部猙獰,雙目瞪大而無神,身子不住的前後搖擺;說到要害處,教眾們齊聲附和。這種行為是典型的自虐,但影片後來又可以看到,Willa自從跟傳教士Harry結婚後,通過丈夫披著神聖外衣的歪理邪說——傳教士Harry用詭辯拒絕了Willa的性需求,並把性需求說成是邪惡的——和宗教的「洗禮」,似乎找到了平靜,又是為什麼呢?這平靜的實質是什麼呢?
影片中的宗教行為非常類似於宗教改革後出現的路德教派和加爾文教派(概稱為新宗教),弗羅姆在《逃避自由》一書中提到新宗教的出現,對其做出了心理層面的分析。在黑暗的中世紀過去後,封建社會瓦解,資本主義建立,「由於人失去了他在封閉社會裡的固定位置,所以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所在」,這樣就導致了「他對自己及生活的目標產生懷疑。他受到強大的超人力量、資本及市場的威脅。每個人都成了潛在的競爭對手,他與同胞的關係也敵對起來,疏遠起來;他自由了——也就是說,他孤立無助,倍受各方威脅」。而新宗教之所以能夠建立和發展,原因是其利用上帝的名義,解釋了社會變化的原因和道德、經濟等現狀的成因。新宗教宣稱人是天生有罪的,人在命運面前是無能為力的,人們必須對上帝徹底臣服才能得救。這與中世紀教會強調人的尊嚴、意志的自由及上帝與人的相似性人有權利相信自己能夠獲得上帝的愛是截然不同的。新宗教的思想從某層面讓失去安全感、孤獨的人們有了心理上的安慰,因為既然我們生來就有罪,命運不由得我們選擇,那麼有如今的徬徨無助也是必然的。新宗教上帝強大而無情的形象則是權威主義的象徵。這樣的上帝帶有虐待狂的意味,教徒在其中受虐的傾向非常明顯。這是為什麼呢,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希望自己受到虐待呢?「受虐衝動最常見的方式表現為深感自卑、無能為力、個人的微不足道,」弗羅姆是這樣說的,「這些人有一種傾向,貶低自己,……這些人非常有規律地呈現出極度依賴於自身之外的權利、他人、機構組織或自然」。那麼受虐是為了什麼,或者說受虐能夠達到心理的什麼目的呢?弗羅姆給出的答案是:除掉個人自我,失去自我,換句話說,就是要除掉自由的負擔。有受虐者就有施虐者,在受虐者眼中,施虐者施強大的,於是有受虐衝動的人的失去自由是通過「尋求一個他覺得強大無比的人或權力並臣服之」來實現的。新宗教提供的強大如施虐者般的上帝,滿足了人們通過貶低自己,與之融合,驅除孤獨無助感的慾望。
影片中的Willa,經濟大蕭條中有著殺人犯前夫的女人,既不富裕地位又低下,她的孤獨無助施是顯而易見的。但不僅僅是她一人,在經濟蕭條,制度不合理的社會中,老百姓們誰不是孤獨無助的呢?傳教士Harry這樣的假先知就是利用人們的心理,控制了人們。

3.畫面二:暴怒的民眾——攻擊欲走進意識
每天,當我們打開電視、收音機,翻開報紙,新聞里多少都有暴力的影子。戰爭、犯罪、恐怖襲擊、示威遊行等等,充斥在我們周圍。雖然媒體對暴力有所誇大,但是暴力事件的數量及影響力確實在增長。這裡面有各種事物的「功勞」:經濟、制度、許多激進的主義、媒體、藝術、甚至解放運動。我們不禁要問,從心理上是什麼導致了暴力,又出現了什麼變化致使暴力的增加?
首先,暴力是攻擊慾望的表現,攻擊欲或攻擊性是作為本能伴隨從誕生人類便來到這個世上的,雖然弗洛伊德將其歸為死之本能(是表現為生命發展的一種對立力量),但它卻是人類生存不可缺少的,我們的祖先通過它的對外投放獲得生存必須的營養(如殺死獵物用作食用等)和保存自身(如遇到威脅做出反擊等)。然而死之本能也有負面的效果,當人類進步出現等級、貧富等的差異時,攻擊欲往往會指向同類,為了維護文明的基石,超我和道德產生,將攻擊欲等死之本能排擠到意識之外,把它埋藏於潛意識。可以說,將攻擊欲排擠入潛意識是文明能夠維繫所必須的,我們能夠看到法律、道德、國家等都為此做出了貢獻,它們通過壓抑、置換、疏導等方法將攻擊欲排遣、削弱或昇華。可是,攻擊欲作為一種能量,是不會被消除的,當壓抑的能力減弱,它便重新進入我們的意識,控制我們的行為。超我力量的減弱甚至消失,便會帶來這樣的後果。影片中對傳教士Harry審判過後,察覺受騙而暴怒的民眾,帶著對上帝的失望,他們做出暴力的行為,被攻擊欲控制意識了。
象徵道德、戒律的上帝是超我的代表,它的缺失讓潛意識裡被壓抑的各種驅力進入意識。這便是如今暴力的增多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們的經濟飛速發展,科技突飛猛進,可是人本主義卻在漸漸消失。經濟效益、工作效率代替了人本身,為世界所關心。人們受到精神上存在的威脅,他們得不到認同,得不到愛,孤獨無助,為我們引以為傲的經濟科技所拋棄,如何顧及道德,如何再尊重父輩愛護孩子?超我因此衰敗了,自我(代表人格結構的現實部份,是原始本能與外部世界兩者內化了的心理代表)靠向本我(處於潛意識的深層,由先天本能、基本慾望組成),本能驅力以道德、社會各種光明的名義控制我們的心靈。(沈德燦:精神分析心理學,浙江教育出版社,2005)

4.爭議:貶低女性的表象——道德淪落的開端
除了古柏太太這個人物,影片中所有的女性都是無知和愚蠢的,這為The Night of the Hunter(獵人的夜晚)帶來貶低女性的質疑。我認為影片這樣的設計,意圖並不是要貶低女性。
在父權社會出現動盪與混亂時,女性作為社會輕視的群體,必然遭受最先最重的傷害。在俄狄浦斯情結的作用下,女孩比男孩更需要父親,父親除了幫助女孩超我的形成,更要給予其力比多的認同。父親的缺失(不是指沒有父親,而是父親形象的衰敗)會給女性帶來力比多的阻滯,自戀的飢渴,超我的缺失,嚴重可導致各種神經症。所以影片中對女性刻畫是父親的缺失所帶來的後果,是道德淪落的開端。而古柏太太作為影片中正義的象徵,是導演的目的所在。影片所宣揚的理性、道德和人道主義關懷由一位女性來表現,是有著深刻意味的:母性的上帝,才是真的上帝,因為她有愛。

                                                               cy闕如
                                                              2008-8-23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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