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大戰Mummy情——《木乃伊3：龍帝之墓》觀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中國曆年引進的國外大片，其最拿手的宣傳招數以及最鮮明的選片標準莫過於明星陣容。而這部在9月2日開始全國公映的《木乃伊3：龍帝之墓The Mummy：Tomb of the Dragon Emperor》，想必電影局同樣是衝著李連杰、楊紫瓊們的攏金指數而青睞有加。畢竟1.5億的票房是廣告熱點，IMDB的低劣評分則可完全忽略。又比如近期的《功夫之王》。

其實之前對這部影片是有所期待的：成功炮製出《絕密飛行》和《玩命關頭》的動作片大導羅布•科恩Rob Cohen，精彩紛呈的中亞風情濃郁的《木乃伊》系列前作，李連杰和楊紫瓊繼《太極張三丰》後再次合作，梁洛施的古裝武打秀，還有黃秋生、吳京以及孟廣美一干華人知名影星的錦上添花。然而經驗再次證明，票房並非藝術水準的絕對映射，付錢買票的廣大觀眾的評價才是。

影片遵循極其單一的主線推進，沒有支線，沒有閃回，沒有一人分飾多角，沒有時空轉換，當然更別指望看到平行蒙太奇，近年來眾多優秀動作片中被不斷引申的藝術片手法統統缺如。影片就像《故事會》里一則立意陳腐的傳奇，期望在滿足西方觀眾的獵奇心態之餘，順便也引發東方觀眾對本土情結的共鳴。可惜羅伯•科恩永遠不是李安，他做不到左右逢源。

影片秉承前作，一如既往的走冒險片路線。在古樸蒼涼的黃土高原上，秋王君臣玩過刀槍劍戟的行軍方陣和《十三太保》的五馬分屍，便在宮裝女巫版俞秀蓮的咒語中紛紛成為兵馬俑。然後就有Brendan Fraser所飾的「彈跳入」歐康諾上場表演後現代版《大河戀》經典釣魚橋段，Maria Bello所飾的歐巴桑版伊芙琳在拒絕丈夫的求歡後，舞了幾招女子花劍。

緊跟著輪到百樂門前上演極速車賽，正方包括這對夫妻檔、他們的早戀結晶艾里克斯和意中人林，還有依然花樣百出的伊芙琳之兄，反方成員自然就是小軍閥黃秋生和復活的鋼鐵人LOOK秋王，眾人或耍弄火槍、或漫揮馬鞭、或扭麻花似的狂轉方向盤，穿梭於千年之後的舊上海歌舞廳、唱著賀歲戲文的草台班。在賽車過程中，大家的身手都端得矯健，須臾不讓體育健兒，陸續展演了單雙槓、平衡木、男子10米氣步槍、西部牛仔馬術，以及身體帶球凌空破門等絕技，為了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拼出了風格，拼出了精神。還有，今年煙花特別多，是前兩部《木乃伊》中使用煙花數量總和的四倍。整場比賽中，統共毀損42年版勞斯萊斯、雪鐵龍牌吉普和國產有軌電車各一輛，青磚牆一面，直接經濟損失達三百萬美金，折合人民幣兩千萬元。

丟失「香格里拉之眼」後，眾人轉戰西南雪峰之巔。槍林彈雨之下，反方隊員照例毫髮無損，正方隊員卻岌岌可危，關鍵時刻，林佇立在鬼神之門下，用海豚音唸出古老咒語，召喚出重量級守護式神雪人三名。分神之下，擅御五行的龍帝也如同白娘子控制不了洪水一般，抵擋不住劈天蓋地而來的雪崩。雖然之前我們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不顧自身安危，毅然放生了瀕臨滅絕的珍稀野生動物西藏氂牛，我們的登山隊伍中幸虧還配備有類似駱駝功能的雪人，可以在他們超級Man的軀體掩護下，像躲避沙塵暴似的逃過雪崩，《雲水謠》中未能得窺全貌的遺憾終於加以彌補。

在佛香氤氳的香格里拉，龍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一頓火攻，成功粉碎了性屬水系的紫媛母女的聯合防衛戰，彷彿《鹿鼎記》里神龍教主般投身入湖，脫去凡胎，成功轉型為邪惡化身的三頭惡龍，較之《魔戒》里初級版本多出兩個頭，再也不怕甘道夫……

全體隊員在龍帝之墓展開終極之戰。不死的兵馬俑PK同樣不死的骷髏兵，兩敗俱無傷。紫媛為了正道永存，放棄不死之身，最終倒在血泊之中（八十年代常用語）。龍帝連使變身絕技，以一記重扣從四號位強攻，球落在線內，擊落敵機一架。最後仍須上場父子兵，心靈相通地使出「沖靈劍法」的最後一招「同生共死」，險險得勝。影片最後，全體劇組人員還熱情相邀，朋友們，讓我們在四年後的秘魯，再見！

劇中人物的幽默對白一如既往的體現。既有伊芙琳之兄那句形容交際花的經典之語：用專業術語來說，這女人就是一座睡過無數法老王的金字塔。也有充滿意淫趣味的父子性知識交流：在評論武器時，少年老成的年輕人向老爹叫囂，重要的不是大小，在於強度。青春逼人的父親則以過來人姿態語重心長地傳授，關鍵也不在強度，而是經驗。然而這樣西方式的耍嘴皮子，依然挽救不了劇本的蒼白貧瘠，漏洞比比皆是。

電腦特技是《木乃伊》系列的看家法寶，從前我就每每驚艷於該系列前兩部中，看不盡的大漠飛沙與金戈鐵馬。本片中仍有精彩的CG奉獻，雪人、三頭龍等怪物造型，兵馬俑和骷髏兵大戰，固然類似於《魔戒》、《特洛伊》等片，談不上十足創意，但從龍帝視角迎面觀看雪崩一段，堪稱筆者心水。《英雄》的萬箭陣再現算是全片的一大敗筆，李連杰看到這段，想必最是感同身受吧。當然你非要說這是導演在向《英雄》致敬，那也算情有可原。

以上算是勉強羅列的閃光點，然而這依然挽救不了這部影片的重大失敗。內容決定性質，綜觀本片的失敗之責，首歸編劇。就像幾年前，國內有一陣子武則天、刺秦題材扎堆，秦始皇復活對於華語影壇來說，同樣是一鍋冷飯。假如《功夫之王》可視作美國導演向兒時觀看的邵氏武俠片致敬，大概張藝謀就是羅伯•科恩的學習樣板。廿年前張藝謀主演的《古今大戰秦俑情》的劇情及架構，被摘枝去葉地簡陋包裝後重新上市，只不過這一回，冬兒變成了女巫紫媛，接著又變成梁洛施飾演的千年美少女戰士「林」。花團錦簇的東方元素並沒能將西方觀眾炫得意亂情迷，拿捏之下毫無創意的陳腐主題，又忽視了東方觀眾的獨特視角。更主要的是，把陶雕泥塑的秦俑等同於防腐裹紮的木乃伊，本身就是偷換概念。影片的失敗，編劇實在功不可沒。原來有時候，三個臭皮匠，照樣湊不成一個諸葛亮。點名留念一下：Miles Millar、Alfred Gough、Lloyd Fonvielle，以及Kevin Jarre。

現已年過不惑的李連杰不但中年發福，青春無敵的笑容也早已潛移默化成滿臉橫肉的陰冷，怨不得他能將《投名狀》裡的龐青雲演得入木三分，秋王自然延續了這種陰戾狠毒的表演路線。許多觀眾都在抱怨楊紫瓊蒼老無比，當然要顯老了，都演人家媽了，難道還想和女兒拼青春嗎？她好歹也算是八十年代中期成名的，那一代明星里，有哪個韶華未逝還真正年輕著？再說，若論老，起碼還有歐康諾夫人墊底。

影片在人物造型與佈景方面同樣乏善可陳：無名的馬尾束髮、秦王的青銅鎧甲配上越王劍，組成「秋王」的終極戰鬥裝備，一千年不變；日後那柄破甲穿心的短刃，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徐夫人匕首；《神話》里玉漱公主翩翩若仙的白色綢衣，染作湖藍色，披在了香格里拉的守護神紫媛身上。既然氤氳靜謐的香格里拉，早在一干冒險片中驚鴻乍現，那麼再見《大話西遊》里狀如窩頭的的錐形土山，又何必心有慼慼焉？風光錦繡的廬山，公元前或許就被道家喚作蓬萊，成為女巫紫媛的清修所在，玉嬌龍當年就從那座石橋上義無反顧地跳下去過，她還以為那是武當山……

關注一下人物設置，片中有夫妻之愛，兄妹之情，人獸之誼，加入孟廣美的疤面女秘書似乎純屬多餘之舉。非要給黃秋生的軍閥角色，也硬生生地添加一絲七情上面的人間煙火？然而對於粗通陰陽的編導來說，或者這樣才算達到陰陽調和。百忙之中再破一下題，「古今大戰」分明是有了，眾位難免會責問我，Mummy之情何在？然而誰又能說木乃伊沒有感情呢？一名單相思者，當了千年的木乃伊之後復活，戀上的竟然還是舊情人血脈相承的女兒，這難道還不算是情嗎？

這部完全只具有娛樂效果的純商業影片，或許並不值得我們如此深究，爆米花電影本身就如同爆米花，如何能指望它會有些許養分？然而，不管是藝術價值或是商業水準，對其尚有一些求索精神的影像創作者，似乎應該達成這樣的共識：在自然科學領域裡，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於共同的理論，完全能夠通過理性思維對它進行統一的認識。然而獨立的傳統文明，對於有著截然不同審美趣味的另一種文明的傳承者而言，永遠更適合被膜拜，而不適宜被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