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ings ——素描[斷背山]中的愛情抉擇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恩尼斯打開衣櫥，衣櫥門後重疊地掛著一灰一藍兩件襯衫，其旁貼著當年傑克寄來的那張賀卡，上面印著那座山。是的，那座他一直渴望佔有，卻又一直沒有上去的「山」。如今，逝者已矣。恩尼斯心痛難抑，盈著滿眶的淚水，伸手輕柔地愛撫著那件藍襯衫，緩緩地道：「I，swear……」（我發誓）——那是新婚之人在天主面前對彼此承諾時才會使用的誓辭。


[斷背山]的結局並沒有我預想的那般歇斯底裡的煽情，它是如此自然地讓你產生了情感上的共振。當恩尼斯說：「I，swear……」時，蘊籍的是超越世俗婚姻的深情。沒有天主的見證，沒有法律的認可，沒有親人的禱祝，可這種深植心中的情愛早已默許了彼此靈魂的交歡與相知。斷背山，看似兩座有獨立山峰的山，卻在背脊處相連相交。即使兩人無從選擇地落入了世俗婚姻的樊籬，卻仍無可自拔地墜入那「不是婚姻，勝似婚姻」的結合。


影片講述的是：恩尼斯和傑克兩個乘著年輕的盛氣從無奈的現實中掙脫出來，作短暫流放的美國西部牛仔。他們選擇到斷背山替人放羊，來賺取些支撐繼續流放的資本。兩個年輕人性格一靜一動：恩尼斯不喜與人交談，對陌生人有很強的戒備心；傑克卻活潑健談，他喜歡鬥牛一類具挑戰性的運動，滿腔童真式的理想主義。但兩個人卻同樣地孤獨而落寞，都嘆息難以融入這個充滿猜疑又麻木守舊的現實社會。


斷背山孕育了滿山青嫩而甘香的牧草，也孕育了兩個人青澀而甜蜜的愛情。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埋沒了牧草，也阻斷了兩人繼續享受愛情的可能。天氣的惡化使他們不得不提前趕羊下山。傑克樂觀地認為來年再續也無礙，而恩尼斯卻直覺地認為此次分道揚鑣必是長別的煎熬。他眼看著傑克離去，心中絞痛如抽離了靈魂的主心骨，他靠著牆，泣不成聲，卻也無能為力……


四年不長，但已足以兩人各自成家、生子，構建屬於自己的世俗生活框架。但那張斷背山的賀卡卻簡單而直接地打開了兩人積蓄已久的情感閘門。兩個久別重逢的戀人忘情擁吻，卻被恩尼斯的妻子撞破了真相。這也直接導致之後恩尼斯婚姻的結束。


因為恩尼斯的重重顧慮，兩個人約定每年只見一次面。而僅一面又如何能解長長一年的相思之苦。所以傑克不只一次地提出要結束世俗的繁瑣，要兩個人不顧一切地在一起。而恩尼斯卻一直因為童年時，親眼目睹家鄉兩個同性戀者，被不滿的群眾殘暴致死並棄屍灌渠的陰影，一直退卻。即使到他離了婚，他也沒有勇氣坦然接受傑克理想化的建議。他不想傑克受傷，更怕因為世俗的力量而失去他。傑克感到十分的惱怒，卻又無奈。看著遠去的恩尼斯，痛惜。恍惚中，情景彷彿閃回到當年的斷背山：恩尼斯從背後輕輕擁住他，夢囈一般地呢喃：「該上路了，牛仔。」然後便騎上馬消失在山路間……而這一次，他又一次眼睜睜地看他遠去。也許，真的無法回頭了。


時隔不久，傑克因意外死去。傑克的妻子在電話中對恩尼斯說，傑克曾說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在斷背山上。而他妻子卻認為這個叫斷背山的地方多半是理想主義的傑克臆想的。


恩尼斯回到傑克父母家。在傑克的房間，赫然發現當年他一直以為遺失在斷背山的襯衣與傑克那件藍襯衫重疊著掛在同一個衣架上，上面還有他們當年打架時他留下的血漬。恩尼斯擁著襯衫，內心激湧著悔恨、痛惜、柔情……一直以來，傑克都珍藏著他們在斷背山上的回憶，他是那樣渴望守護這份感情。但恩尼斯的這句：「I，swear……」卻來得太晚了。真的無法回頭了。


從來，人們面對同性之愛，均是或不屑，或不齒。其實，對於任何很有攻擊性的東西都與恐懼有關。因為恐懼，而不願正視，甚至橫加破壞。而這種世俗的破壞力才是悲劇鑄成的元兇！我有朋友看了此片說：「很感人。但若是男女之戀，豈不更美？」而我認為，情至深處，性別根本不成其為任何阻礙。甚至我覺得對如此純粹至真的感情套上性別平衡論，不僅庸俗，更是一種玷污。可能很多人都無法想像，故事出自一位女作家安妮-普羅克斯之手。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筆觸，用交叉、平行，再交叉、再平行的多層次的敘述構架，在宏大的場景鋪設下又不失細節刻畫地，為我們展現了一場悲慟得令行雲止步的愛情故事。是的，當你融於斯，必然不會再有什麼同性的隔膜。你看到的，回想到的，只是一個傷情傷懷且動容動心的愛情故事。正如李安在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時的感言中說：「這個愛情故事是唯一的，同時也是普遍的。」


在這唯一性與普遍性的背後，更深地挖掘：故事探討的是每個人面對理想與現實所需做的抉擇。正如李安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即言每個人心中都有被壓抑的情感，都有你嘗過之後再想折回去，卻抓不到的感情。你想佔有那個東西，可你就是上不去那座山。」每個人都在做的，名正言順的，如他們的婚姻，是不需要選擇的。「選擇是因為有一些負面的東西在裡面。西方人說fall in love，就是你願不願意墜入愛。」而這裡，理想的負面就是恩尼斯不得不面對童年陰影再現的可能。他選擇迴避，傑克選擇不顧一切地追求。兩人無法契合是悲情的癥結。


影片還有一個很精緻的安排：電影的主題配樂是由吉他獨奏的名為「The wings」（翅膀）的樂曲。暗喻他們在斷背山上舒展愛情自由的翅膀，並肩翱翔，追逐於獨屬於他們的理想天堂。吉他是流浪歌手獨好的樂器，象徵著他們放逐於生活，卻也放縱於理想，流浪在現實與理想之間，無法定根的悽然。


整部影片香醇得如一杯陳年佳釀。初入口時有些辛辣生澀，下喉之後暖意漸起，隨後遍襲全身，令人沉醉其中不忍清醒。甚至可以斷定多年之後，再番回味，一樣是餘味繞樑，香薰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