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瑪麗蓮·夢露

文：百劍堂主

看完了《巴士站》，想了一陣瑪麗蓮夢露。

可是別表錯情了，我想她，並不是因為她那點所謂性感。因為我一向認為，如果瑪麗蓮夢露也有性感，天下的性感將會太多，這等於說烈打希和芙及阿娃加那端淑一樣，怕只有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才能夠接受，因為對於他們，何謂性感，何謂端淑，還要老師教他們翻字典，而且即使翻過了，恐怕也還是茫然。

我看夢露的第一張影片，是《飛瀑欲潮》，那片子的導演，只教她亂扭屁股，除了叫人一笑，是在大倒胃口。後來在《嫁得金龜婿》中，她演那個戴著近視眼鏡的十三點，沒有那麽惡劣了；可是要論十三點，格洛莉亞格麗涵無論如何比她要成熟一點。到了《七年之癢》，她把那種只生活於生活表面的女孩子演出一點點來。一直到這部《巴士站》，我才覺得夢露學會了演戲。這樣說或者太過偏枉了她，那也可以說，到了這部戲裡她才真正在演戲，或者是導演讓她真正的演戲。在好萊塢這個社會，這種情形是絕不出奇的。

大概正因為夢露是以性感爭取市場的，所以在《巴士站》中，導演還多少利用了一下她的「性感」。可是這似乎有點弄巧反拙，在攝影機下，她竟頸皮打折，玉臂虛肥，如果觀眾在這裡欣賞她，怕不為這些，而只為她演得不錯。

夢露演的角色是一個下等酒吧中的第九流歌舞女郎，可是她手中那張「生活地圖」，卻是從誕生的偏僻小村劃向銀光閃閃的好萊塢去的，從狗也不顧一眼的貧窮飛向連總統也拜倒的百萬巨富，恐怕就是像美國這種社會的「標準生活理想」。可是這中間，成功的絕對不多，而血淚卻觸目可見。導演叫夢露手中拿著那張地圖很有意思，在地圖上，也等於在生活之路上，她由小鄉村劃到了「鳳凰鎮」，一條血紅的線已經很長，可是由「鳳凰鎮」到好萊塢這一段一直還是連貫不上。夢露一出現，叫人看見她那種不高明的歌舞，就預感到她的美夢不會完成。她在這裡，並不賣弄上帝給她的本錢，而卻把一個帶點憨、也帶點無可奈何的角色的內心給與觀眾，叫人覺得她值得同情，而不是值得鄙視，你會覺得她有點可笑，但更多的是覺得她可憫。這樣的開場，即解釋了她後來戀愛中的自卑感，也預示了她的命運的結果。夢露也把這內心上的特徵一直貫穿下去，使這個本來在生活中很普通的角色，也顯得了性格。我想，這是導演、編劇和演員三者共同努力的結果。

但首功恐怕應歸於導演，這位曾經從藝術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學習過的約夏羅根究竟有兩手，他在第一部影片《狂戀》中，一閃露過他的才華，在《巴士站》中也有些獨到之處，雖然不似《狂戀》這樣淋漓灑脫。我覺得他的特點就是善於從細節上表現主題，從平常生活中發掘出較深的社會意義；雖然，不知道是否由於好萊塢的限制，迫使他表現得較為隱晦。在《狂戀》和《巴士站》中，他其實都揭示了一部份社會意義，比方在《狂戀》中，「壞人」欲變好而不的；在《巴士站》裡的夢露，風塵輾轉卻終於美夢難圓；在他們背後，隱隱然都是金錢力量在控制和踐踏著人性，不過並不明顯罷了。特別是在《巴士站》中，他把一個情郎半途給了夢露，更軟化了甚至美化了本來等待著她的命運悲劇。再加以這位導演的特點之一，是把悲劇與喜劇經常作了很好的調和，觀眾便很容易在一種悵惘之中，把僅留的一點社會意義都疏忽過去了。

但無論如何，他有這樣的一種本事：他善於深化普通的生活題材，使注意及不注意戲的社會意義的人都覺得它「好看」。他的《狂戀》使觀眾記住了金露華，他的《巴士站》是我第一次滿意瑪麗蓮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