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08 05:37:30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一開場的片頭就不同反響。平穩的華爾茲節奏輕輕從羽管鍵琴中流出,一道血流隨著大提琴的加入拼出了片名。
羽管鍵琴沉重的和弦配上絃樂里最富於張力和厚度的大提琴主旋律,喧賓奪主甚至超越了鏡頭裡面蒼白的近乎詭譎的做麵包的手,和不知是血液還是果醬的紅色液體。令人驚恐的黑色藤蔓和刺眼的紅花穿插著血液和刀鋸,暗示著暴力和血腥,可是抖落的麵粉和切開的蛋糕,潔白的奶油又令人不知所措。直到黑色的葉子幻化成紅色眼影的美麗而可怕的眼睛,留下一滴意味深長的淚水,我們才能肯定這個電影的復仇主題。
冬日的女監牆外,出獄的犯人們和親人們熱情的互相擁抱。教堂合唱團的歌聲也為這個感人的時刻填上了歡欣的色彩。每一個昔日的女囚都立即找到親人的身影,哭哭笑笑。厚重晦暗的冬衣中間,只有一個白色輕盈的長髮身影,不慌不忙,帶有幾分茫然的色彩,張望四週。不消說,她自然是我們的女主角。
導演借牧師的記憶和女聲旁白講述金子的十三年前鋃鐺入獄的原因,一句情景對話之後,出現的是金子很有幾分裝模作樣的自白,搭配以她天使行為的畫面。她祈禱的臉,特別是面對著受害小男孩哭泣的臉,又的確是真誠的。
幾個女犯先後抱著金子痛哭失聲,然而金子的臉上是沒有來由的一臉漠然和茫然。面對每一個她昔日盡心幫助過的人她曾對其展示過親切善良的笑容的人,監獄之外的她都是一副沒有興趣的樣子。她現在有一頭迷人的捲髮,紅色的眼影。她的藍風衣和紅色高跟鞋,都分外美麗。伶仃的幾綹黑髮掛在蒼白的臉上,紅色的眼影令她的眼睛悲傷地腫著,而眼神冰冷無情。
每個人都對出獄了的金子說,你變了,不像以前那樣可親和善解人意。她變了嗎?
當然沒有,從一切的最開始,金子就沒有變過。
她獲罪的時候,穿的是圓點連衣裙,她在監獄裡的時候,牆上貼著小男孩的照片和她自己的通緝畫像。當她走入監獄,她仍然是一身圓點連衣裙。監獄外的住處鏡子邊,也仍然還是小男孩的照片和她自己的通緝畫像。這一切都沒有變,十三年前還沒有入獄的時候,在監獄裡的歲月,直到如今走出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希望都沒有變。潔白的豆腐被金子打翻在地。銅嚓落地的聲音,讓大家心裡的疑問落到了實處——是的,一切還都沒完呢。恰恰相反,一切才剛剛開始。
全片我最喜歡的鏡頭,是容喜問金子「你的計劃開始了」之後,面無表情的金子在椅子上,叼著煙仰頭轉過來,威爾第的小提琴旋律,帶著幾分危險和挑逗的意味響起。
李金子真正的生活要開始了——至少,她自己是那樣認為的。不過,一個弱女子,她都有什麼武器來對付她的仇人呢?這不消親愛的觀眾擔心。她美麗,她聰明,她會做精緻得無與倫比的奶油蛋糕,她能盡心竭力地幫助每一個需要她的人。女人的友誼和情誼是堅韌而且偉大的,那些女人——除了那個死了的前巫婆,都用一己之力盡力回報金子。她有魔力。
金子的確有魔力,不知道為什麼,女兒珍妮那兩個語言不通的養父養母也能和她喝酒喝得那麼開心。而珍妮也不知出幹什麼原因,死也要和金子一起去韓國。至於她和小男孩育樹的情感很奇怪。小男孩問她,能叫你大姐麼。她很無趣的看向旁邊,說,叫我金子。也許是因為他的年紀和死去的宏穆一樣。對著他,金子第一次講述了事情的始末。於是我們知道了復仇的對象:罪人白。導演對這個男人極盡輕視之能事,連個名字也沒有。只是白老師,或者白。
當金子逼迫著白為她翻譯,向珍妮解釋為什麼會遺棄她。這番獨白,說明了她不一致的言行——為什麼她說「祈禱讓人贖罪」,可是自己暗地裡卻計劃周密的復仇。因為小的罪行需要小的贖罪,大的罪行則需要大的贖罪。至此我們可以明白此前金子身上分裂的性格從何而來。其實應該說,我們為她的這種分裂在本來上找到了一致。復仇即是贖罪。
她本來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女子,她在監獄裡幫助了那麼多人。然而她走出監獄卻換了一付惡魔面孔,仇恨在她的心裡熊熊燃燒,令她顧不得別的情感。她穿著潔白的裙子,在照片前面祈禱,然後睡著。然而在她的夢裡,她卻穿著黑色的皮衣,在雪地裡射殺變成狗的仇人,血噴了一地。白裙的睡夢中的她,露出了甜蜜的笑容。這一切分裂和矛盾,都是因為復仇即是贖罪。殺戮本來是惡的,但是她有她的信念,用殺死白來贖罪就成了極大的善。在這個故事裡面,白衣的天使和黑衣的復仇女神本來就是一致的。
一切都要漂漂亮亮的。是的,金子的復仇計劃就像她的蛋糕一樣,如同片頭,美麗而讓人心驚,一切都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因為這次復仇本來就是一場洗禮儀式。
遵照這個原則,金子基本上沒有碰到什麼阻力,除了白僱人兇殺綁票的插曲。都說女人為母則強,明明被乙醚摀住了口鼻的金子居然能再站起來。她舉著雙筒手槍向著暴徒奔跑,鼓脹的黑風衣,眼睛像復仇女神一樣血紅,黑風衣搭配蒼白色的臉龐,就好像罰責的使者。比一切形象都更有力。
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的觀眾看到白被藥倒在桌子上,早就已經對最後那一場復仇的盛宴等得不耐煩了。復仇的最後時刻就要來臨,可是對著捆得結結實實的白,臉色慘白的金子只能嗚嚥著剪他的頭髮,一次次徒勞地用漂亮的手槍對著他的頭,再無奈的放下。在這個手無寸鐵被捆起來的人面前,金子倒反而像一個弱者。
不僅是金子,當噤若寒蟬的家長們排隊等在門外,準備手刃仇人的時候,也顯得像一群弱者,而非強者。家長們的邏輯簡單的奇怪——他沒有孩子,要那麼多錢做什麼。當金子說,他要買一艘帆船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她是否在說真話。然而家長們的反應也很奇怪,他們與其說對這個答案是一種憤怒,不如說是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其中一個孩子的姐姐為什麼會近乎偏執地非要給容洙的奶奶講他們的故事。至於那位老太太,果然是狠角色,看到自己的孫女受虐殺的畫面,咬著牙一言不發,最後忍受不了咕咚一下子連人帶椅子摔在地上。幹掉白的時候,塑料衣也不穿,冷冷的走進來,冷冷的走出去。
似乎到了這種時候,無論這個惡人受什麼折磨,也不能達到觀眾的預期。然而當老太太走出去,畫面切為一把圓頭的手工剪刀插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觀眾們似乎可以滿足了。
處心積慮的佈置了一切之後,弱者金子能做的,還是只是向著白的屍體開上兩槍。
當白被掩埋,金子不可抑止的哭泣,彷彿是宣告了她半生使命的終結。那流著眼淚,扭曲著笑容的奇特神情,似乎是一個復仇者完成心願的樣子了。但那卻不是一個想要贖罪的人完成了心願的樣子。
家長們唱起了生日歌,圍繞著金子做的漂亮蛋糕,一場瘋狂的發洩、復仇、悼念,就此結束。從看錄像,到討論,到殺人,到善後,這是一場復仇的盛典。而盛典之後的饕餮,就是一個完美和適當的終結。當然是生日歌,因為家長們彷彿重獲新生。女孩問起歸還贖金的事,其實正是大家重新回到了現實,解下了包袱回到生活裡面。大家把孩子留下的最後的紀念物握在手裡,感覺到他們的靈魂終於也從被虐殺的怨怒之中得到解脫,回升天堂。
宏穆呢?
金子擦掉了紅色的眼影,她覺得,她可以當她的「善心的金子」了,也許罪孽已經洗刷。可是,宏穆的小鬼魂抽著煙,第一次如她所願,以她沒有想到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她要說話,可是19歲的宏穆卻把一個麻核塞到了她的嘴裡,表情複雜地看著她——她還是沒有得到原諒。
育樹跟著她,她卻不肯回一回頭。像這樣一個單純的靈魂對她的依戀,也像她的女兒對她的依戀一樣,讓她無法承受吧。「她始終得不到心中渴望的救贖」。她終於自己做了一個豆腐形狀的雪白蛋糕。她覺得復仇的這一天,才是她真正出獄的日子,才是她能走出心中的監牢的日子。然而她真的得到了想要的救贖麼。珍妮和育樹快樂地張開嘴,品嚐著落雪,然而她始終沒有張嘴。珍妮用手指蘸著奶油放進嘴裡,看著媽媽的臉,回答說「more white」,神情天真。李金子看著長髮赤腳白裙的女兒,沒有嘗一嘗自己的作品,只是把臉埋進了豆腐蛋糕里,大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