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達尼式愛情

誰能忘卻一九一二年那場驚天動地的海難呢？撞擊只是一瞬間，卻譜寫了人類歷史上悲壯的一章---冰冷無情的海水如猛獸般吞噬著巨大的船體，鋼板的破碎與爆炸聲很快淹沒了人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華麗的遊輪頃刻間由海上的公主化為海底的永恆，沉睡了，一切使然。那是鐵達尼號，一九一二年的鐵達尼號。
詹姆斯·卡梅隆卻賦予了這幕悲劇新的意義，即在這樣的背景下愛情的真諦。於是，按照劇本的設想，男女主人公上演了一場美麗得近乎俗氣的愛情故事，唯一的線索只是一幅畫，那幅畫如一架時間機器，把人們帶到了過去，帶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刻。
一九一二年的鐵達尼號，承載著使命，在歡呼聲中啟航了。遠處蔚藍的海面依稀浮著幾朵白雲，海水在明媚的陽光下，粼粼的，船體似諾大的碾軋機，原本絲緞般的陽光被碾成一片一片，一頭頭機敏伶俐的海豚追逐著陽光碎片，暢遊在船的兩舷，無憂無慮，始終充當著忠實的引導者。此刻將鏡頭放遠，我們看到了什麼？宏偉的船體與渺小的海豚，海豚小得可憐，小到再也沒有資格去襯托船體的宏偉，宏偉之下是不可抗力無法征服的力量，看起來是，事實並非如此。劇本設定好的主人公傑克緩緩走上船頭，昂首挺胸對著遼闊無際的大海大聲吶喊以抒發自己的情感。與許多故事如出一轍，他是窮人的孩子，純樸，善良，發自心底的快樂似乎是大自然對社會底層的唯一恩惠與慰籍。一切都是美好的，至少影片開始展現出來的是。不久，貴族少女羅絲登場了，如一株清麗脫俗的風中百合，她沒有選擇和她的貴族男友繼續相好，選擇了出軌，她和傑克愛得如火如荼，在社會等級的約束下，這種愛是很難得的，何況大多數只是出現在安徒生和格林兄弟的童話中呢？他們的事很快被發現了，與中國的傳統禮教類似，一旦發現越軌的行為，除了教育便是隔離。可愛情的魔力竟是無法阻擋，封鎖了肉體，亦無法封鎖心靈，隔著厚厚的甲板，依然聽的見兩顆心的呼吸。動盪，來一場動盪吧！或許只有動盪，才能衝破堅固的心靈甲板。聰明的卡梅隆設計了這場完美的動盪，他把隨之而來的災難引入電影，為接下來的故事鋪設了悲劇的暮景---鐵達尼號撞擊了冰山，船體嚴重破裂，即將下沉，船上的人們亂作一團，生與死，只是幾秒鐘的事情，人性在這一刻尤為刺眼，男人們，尤其是紳士，骨子裡的大男子主義以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似乎在向上帝證明紳士永遠是紳士，哪怕臨死的那一瞬。婦女和兒童優先踏上了救生艇，風度翩翩的貴族男士們，脫下禮帽，在樂隊演奏的悠揚的樂曲中鎮定自如，那種氣質實在令人敬慕，更令人痛惜，當時的場景果真是這樣嗎？當然，最令人痛惜的應該是電影的高潮---傑克奮力把羅絲從冰冷刺骨的海水裡推上救命的木板，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你…你會活下去…必須答應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羅絲一手吃力地抓著木板，另一隻手卻無法挽回自己的愛人，眼睜睜地看著他絕望地下沉，下沉。觀眾的淚水應該來了，因為在觀眾的心目中，這一幕無疑是感人的。撇開整部影片絢麗的特技不談，導演精心安排的這一幕是成功的，無論愛情故事有多俗套，在生與死的抉擇中，愛情的真諦才會達到極致，這恰好迎合了觀眾的心理。
人們嚮往鐵達尼式愛情，不是嗎？
儘管西方人與中國人的價值觀迥然不同，但在愛情面前，二者好似兩條不平行的直線，總會交於一點的。中國有牛郎織女，西方亦有羅密歐朱麗葉，痴情的男女們在巨大的障礙面前艱難地愛著，愛著，彷彿彼此擁有便是一切。結局多是悲劇，只留下悽美。我不否認這種愛情的偉大，亦不會詆毀這就是愛情真諦的終極表現，可我要說，我不大喜歡這樣的愛情。我覺得這種終極的愛情是殘酷的，硬是把愛情剝出個血淋淋的面目來，往往會扭曲其美好本質。從美好的一端鑽進去，再從悲苦的另一端爬出來，愛情儼然一種受難，徹徹底底的受難。用生與死去衡量愛情的偉大與否，是極端片面的。我的意思不是說男方為女方而死（或者女方為男方而死）不是偉大，而是說以極端去衡量一件事物，常常會躍入另一個極端。愛情是唯美的，但唯美未必要用悲劇來詮釋。生離死別的愛情，不過是小說與影視的題材，僅此而已。我不是形上學，因為我假定有這樣的愛情存在，前提是我的假定，那麼，結果呢？一齣悲劇，相愛的男女愛到最後總要面對死亡，讓人不寒而慄。把男女困在窒息的山洞裡，讓他們痛苦地相愛，然後平靜地死亡，就是這種感覺。
人死了，愛情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是現實的，正如下列這則幽默所能表達的：
女方問男方：親愛的，你是真的愛我嗎？你若真的愛我，願意為我而死嗎？
男方回答道：親愛的，如果我死了，還有誰會去愛你呢？
我寧可把它當作寓言，現代人愛情觀的寓言。我不會把愛情與生死連在一起，只會好好地享受並珍惜眼前已有的一切。我理解人們對愛情悲劇的感受。我發現在大多數人的眼中，身邊的愛情在生離死別面前總是顯得過於平淡，平淡得如沏了好幾壺的茶水，平淡得可以忘卻，於是，對終極的嚮往似乎成了人們的夢想，誰不想經歷一場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使自己的人生更加完美，不再遺憾呢？作家和導演們真是優秀的心理學家，他們不斷地製造悲劇性的唯美愛情，來滿足人們的遐想。人們最終會發現一個事實---與終極相比，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不敢說悲劇不是唯美的烘托，只敢說平淡是好的，正如我的父母，相濡以沫二十多年了，生活平淡無奇，感情竟是那樣的好，使我不禁羨慕起他們，他們的愛情沒有壯烈的渲染，有的只是真實。我喜歡這樣樸實無華的愛情，我覺得這樣的愛情是溫暖的，是實實在在的。
周國平在他的文章中寫道：
每當看見老年夫妻互相攙扶著，沿著街道緩緩地走來，我就禁不住感動。他們的能力已經很微弱，不足以給別人以幫助。他們的魅力也已經很微弱，不足以吸引別人幫助他們。於是，他們就用衰老的手臂互相攙扶著，彼此提供一點兒儘管太少但極其需要的幫助…
我想，這大概就是愛情的真正意義所在吧。
但願鐵達尼式愛情於我只是一個夢，永遠不會實現的夢，我醒來的時候，這個夢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