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青春；再見，愛情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情書》里茫茫大雪中的藤井樹臉上的憂傷與溫情，《關於莉莉周的一切》里被綠草淹沒的白衣少年耳朵里轟然炸裂的音樂，《燕尾蝶》里迎著陽光的灼目的蝴蝶刺青，《四月物語》裡的紅雨傘和女孩緋紅的笑臉。有一些新鮮而潮濕的愛情，有一些無法釋懷的意象，有一些堅毅或憂鬱的面孔。這是一個叫岩井俊二的製造幻覺的高手，他讓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青春，再一遍又一遍地沉湎於深不可測的記憶中。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在那些年輕而鮮活的日子裡，兩個形影不離的女孩子，就像一對兩生花，彼此愛戀，彼此攀附著生長。
就像花與愛麗絲。
花是一個綻放著花一樣熱情的女孩子，青春在她的身體裡如同火焰一樣熊熊灼燒；愛麗絲有一個童話一樣的名字，素淨的臉，有些蒼白，長而烏黑的髮絲柔軟地舞動在空氣中。青春肆意奔騰，像斷線的風箏不知要向何處飛去。整個世界成了兩個女孩笑聲和跳躍中的遊戲。
影片伊始，是兩個女孩在走，都穿著校服，中等身材，分不出彼此，分不出花與愛麗絲。從影片的開始到結局，都是她們相隨著行走的影像，中間有直路，也有歧途。如此真實而明了，如同一朵花盛開，花瓣綻開，繼而在空氣中留下再也收攏不住的花香。也許，這樣的年齡下，這樣的女孩太多，會讓旁觀者如我們看來都以為她們只是一樣青綠的葉子而已。可是，既然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又如何會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呢？岩井講給我們一個130分鐘的故事，讓我們完全分清了她們。
一切都從愛開始。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那些親密無間地分享所有秘密的死黨，在那些花一般的年紀里，愛情便成了全部的財富。
就像花與愛麗絲。
她們一如往常去上學的路上，兩個英俊的男孩子成了她們的話題：他們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兄弟？她們猜測著。「就把弟弟給你吧！」愛麗絲對花說。「我不要。」花有些害羞，可她的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他，愛麗絲的一句玩笑就使她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在火車上捧著書看的男孩子。她舉起照相機，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攝入了鏡頭。他與車上其他女孩偶爾的對視居然讓花感到有種莫名的不快。
又像每一個陷入愛情的少女，花變得敏感而小心翼翼。她參加了學校的單口相聲社團，她的出現讓接受報名的老師喜出望外，女孩子報名學單口相聲可是史無前例的。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只因為，花無意中發現，火車上的男孩子也在單口相聲社團里。儘管進門時有些尷尬，可她還是有收穫：至少她知道了那個男孩子叫宮本雅治。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當你默默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澀而甜蜜的滋味在心底慢慢滋生。你會躲在角落裡悄悄地注視他每一次的蹙眉和微笑，你會在電腦螢幕上深深地凝視那些被你拍下來的有他的瞬間。
就像花。
每一次注視宮本在社團里席地而坐地沉默，在火車上捧著書唸唸有詞，甚至悄悄地尾隨他回家的路。一切都毫無緣由，那只是青春年月中的一種肆意和衝動。無休止地重複這所有的動作，只為了心底的那份不為人知的欣喜和悸動。這一切，卻突然有了意外的轉折。宮本一頭紮在書本里，卻看不見眼前方降下的捲軸門，一頭撞上，隨即暈倒在地。一直尾隨的花立刻跑到他身旁，這一切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恩賜，那張傾心已久的臉，此刻離自己如此之近。
宮本醒來時的鏡頭帶著一些戲謔的意味，就像老天刻意安排給了花一次艷遇。勇敢如花，熱烈如花，當然沒有放過這一次機會，隨之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你向我表白的事你不記得了嗎？
宮本一怔：有這麼回事嗎？自己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莫非自己真的患了失憶症？宮本被送入醫院進行檢查。檢查結果出來，沒有任何異樣。可宮本卻為此而苦惱：我真的說過那樣的話嗎？當時的情形是怎樣的？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呢？他把一肚子的問題拋給了花。花從來沒有想到會面臨這麼多的問題，剛才的謊話只是她一時的突發奇想，所以，她只能堅持宮本是失憶了，自己會等他恢復記憶。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當你深深地陷入到感情的漩渦中進退維谷時，那種慌亂而迷惘的心情，只有死黨才能和你共同分擔，那些困惑與無奈，只有你知，只有她知。
就像花與愛麗絲。
花和宮本在餐廳裡吃飯，花從自己的鏡子中意外地發現了窗外的愛麗絲。「那個人是誰？」愛麗絲好奇地問花，她已經忘了那個在車上遇見過的男孩。「課外活動小組的學長。」見愛麗絲已經忘了在車上的那一章，花也不再提起。回到宮本的身邊，面對對自己毫無感覺的宮本，花自己也不能肯定是否真的喜歡宮本。最起碼，宮本已經在她的身邊，她把他從那個離她無限遙遠的世界拖到她的生活里，她不願意就此放棄。
花的心情有些糟。宮本打來的一通電話讓花沒來得及高興便泄了氣，宮本在花家裡，在她與愛麗絲通電話的時候，發現了她電腦中自己的照片。從照片的日期推算，宮本斷定花對自己撒謊了：我說過喜歡你的話嗎？花無法否認。謊既然已經撒了，就只有繼續撒下去。
無奈之下，她把自己的好朋友也扯了進來：「那些照片是一年級四班的棲川徹子拍的，她是宮本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後來，我出現了，好像對我一見鍾情，這事被她發現了，偷偷摸摸地拍了這些照片，而且還送來給我，當作一種恐嚇……」宮本又吃不準了，陷入到深深的困惑中，他決定去找棲川徹子問個明白。
    在教室門口，宮本把棲川徹子叫了出來，叫棲川徹子的女孩原來就是愛麗絲。為了不讓花難堪，愛麗絲只能幫著她去對一個陌生人說謊。愛麗絲心裡有些怪怪的感覺，她不喜歡被捲進這樣一場充滿欺騙的糾葛中。同學看不到她們倆形影不離的身影不免有些奇怪，「花呢？」同學問愛麗絲。「我們絕交了。」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青春裡的那些煩惱，那樣絲絲縷縷，層層疊疊地包圍著你，如影隨行，揮之不去。就連傾心之付的好朋友，也無能為力。你會流淚嗎？或者，只是堅強地微笑起來？
就像愛麗絲。
愛麗絲成長於一個離異家庭，漂亮的母親不停和各種各樣的男子約會，家裡雜亂得不可想像。她去見了已經與母親分開的爸爸，儘管與久未見面的父親開始有些生疏，卻父女間很快變得親密無間。分別的時候，已經難捨難分。地鐵即將啟動的時候，愛麗絲用從父親那兒學來的一句中文向父親告別：「爸爸，我愛你！」
除了和花一起，她總是顯得孤獨。當花為她的愛情努力編織時，愛麗絲顯得落默無助，她開始不停地參加各種影視廣告類的面試。成功與否都顯得無關緊要，一次次無聊地展示，她一如往常般生澀內斂，面試似乎是打發時間的程式，機械而死氣沉沉。
宮本還在為自己的「部份失憶」而百般苦惱，沒曾想在醫院遇到了因為跳舞崴了腳來醫院的愛麗絲。宮本追上了拄著枴杖的愛麗絲，他要問個明白：「我們是在交往嗎？」
愛麗絲把宮本帶到餐廳，白色的船槳蕩漾起碧綠的湖水，空氣濕潤而純淨，她對那個陌生的男孩說：「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這是初吻的地方……」這時，在藝術公司面試屢戰屢敗的愛麗絲充分展現了她的表演天賦，宮本雖然對愛麗絲所說的一切還是將信將疑，可是，愛麗絲的溫情可愛、她純真的笑容，卻讓宮本的感覺有些異樣。「如果這種感覺就是戀愛的話，就正好印證我和你交往的事實。」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記憶正在逐漸恢復，他希望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美好的記憶。

你還記得這樣的片段嗎？兩個如影隨形的好朋友，卻愛上了同一個人。愛情就是這般糾纏繁複，而這一切卻像一個巨大的嘲諷。
就像花與愛麗絲。
青澀的情感不因謊言而左右，少年的心卻因愛麗絲而動，愛是如此說不清道不明，愛麗絲也在不由自主地陷入到這樣的情感漩渦之中。一邊是愛情一邊是友情，死黨的親密在情感的矛盾中左右為難。
我們不能一直生活在幻想中，不能一直在雨中獨自舞蹈。失落的紅心A找不回來，虛構的戀愛像一張找錯了的紙牌被深藏在抽屜的底層，在某個三月陽光的下午，偶然拿出來，勾起酸澀甜蜜的微笑和回憶。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依舊，我們，已不再是孩子。
「我愛你，再見。」在一個陽光的午後，光影下美麗的愛麗絲對宮本說。宮本不明白這句中文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從愛麗絲臉上的表情他還是讀出了一切。愛情會走得如同來得那麼輕易，輕靈飄忽到隨時就可以嘎然而止。可是我們，我們旁觀這段感情，這樣輕輕地，破碎了。就像午後的陽光一樣，沉美，而輕靈。
而在後台，花則流著淚艱難地對宮本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學長如果真的喜歡愛麗絲的話，一定得是真正的愛情，愛麗絲是個好女孩，跟她在一起一定會永遠幸福。岩井俊二用一個簡單的方式結束了一個美麗但不會有結局的青澀初戀，讓整個故事變得不再苦澀。
可是友情，早已經牢牢地紮了根。就像照片上的那兩個女孩子，穿著純白色的天鵝裙，依偎在一起，像花兒一樣燦爛的臉。青春的味道就這樣汩汩地流淌而過。
擺脫了感情的漩渦的愛麗絲到一個雜誌社面試，她穿著校服，一臉無辜地被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夾在當中，顯得格格不入。她或者已經不抱望太高了，所以，她像個局外人般站在一旁看著其他女子輪番上場，臉上只是淡淡的神情。
她從容地把鞋脫掉，用膠紙把紙杯捆合成芭蕾舞鞋的形狀，在並不光滑的地板上翩然起舞。青春的痕跡纏繞在她的身上，像海藻纏繞著珊瑚。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沒有濃厚的氣味，也沒有斑駁的顏色，卻讓我們如同身處夢境一般無法自拔。逆光給女孩的頭髮染上一層神秘朦朧的光暈，背景音樂像春雨般零星撒下，鋼琴和小提琴奏出的簡單細緻的旋律，常常使你忘記了它的存在，又在無形中輕輕撥動那根最敏感柔弱的心弦。

那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過於純淨的青春總會耽於幻想，花粉季節時家門口爛漫的花朵，舞房裡靈巧優雅的芭蕾舞的跳躍和旋轉，雨水打在女孩臉上的濕漉漉的輕靈，沙灘上遺落的紅心A，浸潤在年華裡的成長與愛……就像許多年後翻看相簿裡的照片，我們會在恍惚中自問：那些都是真的嗎？那些逝去的往事，它們的的確確發生過嗎？
找不回的紅心A，找不回的青春歲月，可是純真依舊，回憶依舊。愛麗絲終於能在陽光充沛的房間裡展示自己的優雅美麗，那個瘋著叫著的小丫頭成了雜誌封面上的美少女；兩個女孩一起看著，笑著，她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嫌隙。那場愛戀，就像一條小溪，這樣不留痕跡地漫過了她們。青春，終於靜靜地沉澱下來。
就像花與愛麗絲，就像這場青春里所有讓我們動容的臉。再想起那些片段的時候，你還有探身深戲花之芬芳的衝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