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的恐懼

    對於恐怖片我本無太大的感覺，借用司湯達的那句「既不譴責，也不讚揚」來說就是「既不喜歡，也不抗拒」。當然也不害怕。週末晚上舍友說一起看鬼片，好吧那就看吧——並且坐在前排為後面的一位同學擋住一些隨時可能出現的可怕鏡頭。我像先頭部隊一樣的首先上陣率先入戲，當然不感覺有什麼可怕的，並且延續著近來一貫的看電影的狀態——游離於情節之外同時不停地走神，現在想來甚是可笑——當時似乎還斷斷續續地構思著一篇關於下午實驗課上解剖蟾蜍的日誌。電影的進度總是很離奇，會在優柔漫長的模糊又強勢的情緒和情節中突然急轉向前——這一點在一些文藝片裡尤其明顯，而在《咒怨》里感受到的突兀大概是我自己的問題——走神得模模糊糊，虧得一連串的恐怖鏡頭把我拉回電影中。黑暗，慘白，鮮紅的畫面效果是鬼片慣用的伎倆，衣櫥，轉角處突然出現的鬼也是見慣了的，它們對我的神經進行頻繁的刺激，雖然在心裡自說自話：早該麻木這樣的片段，但還是不得不承認神經在這樣並無新意但執著的打擊之下多少有些脆弱。直視螢幕的眼睛開始閃爍逃避，開始大聲對周圍「入戲」的同學說：假的，都是假的，騙人的都是。如果說這個時候些許害怕是淺淡的，可以挽救的，那麼那個致命的鏡頭出現以後我們就集體無可救藥地在這個故事裡徹底潰敗了——和美躲進被子裡，然後在這個安全的棲身之處發現周圍的異常頻頻出現，於是整個人縮進被子裡，這時候我都為她鬆了口氣，畢竟再沒有比被子更安全的地方了，這彷彿是包括我在內的大家預設的一條潛在真理。就在我最為坦然的瞬間，她掀起被子的一角，就在緊貼於她和被子之間的是一個女鬼的清晰的臉~~我已經不能夠去關心和美的反應及命運，也沒有力氣去描述它在我們之間產生的劇烈長久的效果——總而言之，我確實害怕了，而且它同之前的難以介入一樣難以消除。之後的一個致命的打擊是另一個女生被三個朋友拉向了鬼門關。
    恐懼和其他一切不盡人意的事實一樣充滿挑釁的意味，拿一條長矛老遠就對準目標妄圖企及並且打擊到你，而我的態度一向很堅決而柔和——無能為力時不過「退避」而已。電影往往容易讓人對號入座，不知不覺，你就進入了那個鬧鬼的深宅大院，只不過觀眾總是比電影中的主角高明些——我們畢竟有「大局」觀，我們知道怎樣避開那些厄運，至少我們掌握一些絕對安全的因素——比如白天，我們有朝夕相出的親人朋友，比如夜裡，我們有床和被子。所謂「敵進我退」，無限的退讓，到底了，也就是安全之處——在恐懼這個層面上，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背叛了你，朋友和被子這樣頻繁相對的事物是不會出錯的吧。這是一個屢試不爽的公理，是黑暗時期可以升格為信仰的，然而《咒怨》瓦解了我們最後的依靠，最後的信賴，最後的棲身之所——就像失足墜崖毫無依託的感覺——這真是最最措手不及的絕望，沒有料想過它的存在的極致的恐懼。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蒸發瓦解，所有真實和具體的乃至那些可以思考可以判斷的抽象卻為我所掌握的思維都驟降至零——一個比存在的恐懼還要令人絕望的虛無。虛無是最可怕的，而這樣的零度的絕對的虛無帶來的可怕是無望的。這樣一個讓我這個觀眾覺得有些「悲壯」的時候，我情願和可以信賴的對像一同赴難。當我想找個伴上廁所時，卻發現已經不能夠了——電影在向我暗示，這個故事的規則里，我必須一個人承擔，沒有救命稻草讓我抓，甚至腳下的土地都不是絕對可靠的——唯一確定的就是絕對的虛無，零度的存在。當依靠潰退以後，當支撐你予以反擊的力量抽身而返舍你而去的時候，任何打擊都是致命的——我已經沒有免疫力了。
    從來都不是為了刺激而看恐怖片的，隨大流而已。以後再也不看了——生活本身已經夠煩人的了，何必再為這樣無望的黑暗而動搖抵禦不快的那面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