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地接受被屠殺

你一年能看多少電影？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給自己計算過。平均每個月上一次電影院，看1張DVD，一年就是24部。每週看2部下載的、或者2部在線的，一年就是2乘52等於104部。那麼全年合計大概130部左右。

一年130部，真是個不小的數字。到了將近年尾的時候，你能想起來幾部？這又是一個問題。時間近的當然會被優先想起，時間遠的要費點兒神，但不管怎麼樣想，在我的2008年，《Wall.E》肯定要算在其中。

我有個哥們，是屬於那種粗枝大葉型的。有一天我們並肩坐在床上，抱著酒瓶和筆記本看《死亡飛車》，在線看，看到快結尾的時候，忽然卡起來。於是我一面暫停緩衝，一面放電腦里下載的《Wall.E》。哥們一看是動畫片就蔫了。「動畫片多沒意思，」他嚷嚷，「有沒有緊張刺激又帶一點點愛情的動作片？」

我擦。就你這個臭襪子放在自己枕邊都能安之若素的挫人，還要「一點點愛情」？我說，這樣，你先別喊叫，咱就放10分鐘，放過10分鐘你要是覺得沒勁，咱就換別的片子，OK？可丫還是不依:「這片子裡有沒有一點點愛情？」

愛……愛你媽的頭啊……我當時真想直接抽丫倆嘴巴子。可我忍了。我說，有，有愛情。

後來的劇情你大概已經猜到了。後來我們忘記了那部倒霉的《死亡飛車》，把《Wall.E》從頭到尾看完了。哥們在前十分鐘基本是個痔瘡患者，在第五分鐘的時候質疑「怎麼一直不說話」，在第八分鐘的時候質疑「這片子怎麼會有愛情」，後來漸漸安靜，後來又大呼小叫——「我操！」他說：「老外做的動畫片太漂亮了！這他媽怎麼做出來的！」

也許我的表述上有一些誤會，我的這個哥們並不是一個粗俗的卡車司機。實際上他是個碩士，主修光電子學。而且有很重的文青傾向，彈得一手好吉他也喜歡讀一些書。但是他對電影的了解，對動畫片的了解，都簡單得像……呃，說是像一張白紙有些過，應該是像卷衛生紙吧。因為他的偏見，他總覺得電影之類的玩意屬於奇技淫巧，算不得一門藝術。

至於電影算不算藝術，單這個問題足夠寫一套系列叢書，就先撇過。其實我自己也是從衛生紙捲過來的，一路捲到今天，才有了點兒高級印花芳香餐巾紙的味道。關於動畫電影，高一時看的一部《阿拉丁》把我震了，接著在餘震央補習了《美女vs野獸》，進階到《獅子王》，這才有了一點點模糊的概念。然後《玩具總動員》就出來了，眾所周知，這是Pixar的成名作。

我到現在還能一字不落地唱出哪首歌：Oh I come from a land，from afaraway place， where the caravan camels roam……你信不？儘管我至今都不知道這個caravan是什麼意思，但我記得《阿拉丁》的這首片頭曲，《Arabian Nights》的每一句詞兒（的音譯）。那時候我真是太痴迷了，在被電視上的畫面震翻在地之後，又爬起來把OST翻來覆去地聽。那也是我第一次學會一首英文歌，儘管我把這歌唱給別人聽的時候，別人總會說：這也叫歌？

在我的生命中有許多盤古斧。在動畫電影這個領域，《阿拉丁》是一斧。原來動畫可以做的這樣細膩精緻，情節可以這樣曲折複雜。我這個農娃深深地迷醉了。而在動畫的歷史上，《玩具總動員》又是另一斧。全電腦製作，那時候我並不是很清楚這是個什麼概念。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儘管有扣人心弦的劇情和豐富的想像，但我總覺得那些人物造型都圓滾滾的太古怪了。我還是喜歡那些接近生活的細膩的筆觸，喜歡凹凸的條狀的臉，所以那些玩具們並沒有把我深深打動。

然後……套用我的一句老詞兒……又是許多年過去了。已經如日中天的皮克斯推出了《Wall.E》。我不知道。這會是怎樣的一部動畫？讚美它的人和對它不以為然的人都那樣多。「用機器人的新瓶裝老套愛情的舊酒。」他們這樣說。於是我掙紮了。在某個實在無聊到極致的夜晚，我想，先看看吧，看看再說，於是我罪惡的黑手又一次摸向了滑鼠，點開了罪惡的迅雷。

然後我就被征服了。好吧，我就是這樣沒品的人。那樣簡單的科幻劇情和那樣老套的愛情，就把我征服了。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魔鬼在細節之中」。我想這麼說，魔鬼揮動十萬大軍，在腦細胞的海洋中展開大屠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千千萬個新的細胞，在無數屍體中浴火重生。這一過程，用簡潔的說法就是：顛覆。

無數的細節隱藏無數的魔鬼，可怕的魔鬼所揮舞的屠刀，就是可怕的想像力。兩個幾乎沒有面孔的機器人表現豐富的內心，這就是想像力啊想像力。而2008年另一部必須提及的片子是《刺客聯盟》，在想像力這方面，它與《Wall.E》同樣有著驚人的展現。車戰、弧線槍和自殺圓舞曲，我得說，那是近幾年來我所看過的最好的、最有新意的一部動作電影，一部可以讓你不會去快進或暫停的電影。因為它顛覆了。

顛覆是魔鬼的屠殺，它讓一些人欣喜若狂而讓另一些人恐懼。另一些人會說：「什麼玩意兒」、「太扯淡了」、「真不靠譜」……而一些人會說：「牛逼……真是牛逼。」而在這樣一個教育體制可悲的國度，說扯淡的人佔了可悲的不少數。他們可能在另一種層面上，有非凡想像力，比如畝產十萬斤，比如三個伏地挺身，但在藝術的創造和享受上，他們只會延續雞毛蒜皮式的思維方式來斤斤計較。「這個可能嗎」，「那個太誇張了吧」。人一旦陷入這樣的思維模式，許多樂趣就流失了。

可喜的是我還沒有淪落到這個境地，可喜的是我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好奇。當Wall.E畏畏縮縮地朝Eva蹭過去，當他在大雨下為她撐起傘，當他強行扳起她的手臂去牽她的手，當他失去關於她的記憶……我依然能夠開懷大笑或者動容嘆息。真慶幸，我還沒老。

所以電影算不算一門藝術，這其實是個頂無聊的問題。管他娘的藝術不藝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能夠被感動，還能在腦力上活蹦亂跳如少年。這就夠了。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