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歐元的智力題

直播的電視節目間，Bruno蒼白的臉頰上全然沒有了往日做計程車司機時候歡快的自然，透明的汗珠順著額頭要滴到衣領上了。還有最後一道智力題，答對了，就贏得一百萬歐元的獎勵，反之，只能得到四萬多歐元。

這是法國版的開心詞典，主持人正對著電視機前的觀眾，搓著手，大聲說，Bruno創造了節目的紀錄，從來沒有人在沒有用以條求助熱線的情況下答到了最後一題！嘿，就看你的了，這道價值不菲的題目！正在觀眾們都屏住呼吸的一刻，Bruno卻要求退出節目。主持人攔住他，你的求助熱線還沒有用呢！

電腦去掉了四個選項中的兩個錯誤答案。

現場觀眾幫助的選擇也讓他難以決斷。

最後，他決定打一通電話。

噢，是你的哪個朋友呢？主持人問到。

「不，他不是我朋友。」Bruno搖搖頭，「但是打給他吧，他叫F. 」

這是這兩天我看的電影中的一部的一幕，來自法國的《最好的朋友》。Bruno口中的F，是一個古董買賣商，在參加完一個葬禮後赴朋友的宴會，他的工作夥伴突兀地當眾人的面指出了他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並挖苦他，說他葬禮上一個人都不會來。作為一個成熟的中年男人，他當然極力否認並且連自己都不相信這種「嚴肅的指控」。朋友和他打賭，如果在十天之內他不能證明給大家看他有最好的朋友，那麼，早前花二十萬歐元才競拍得到的一個希臘陶罐，將歸工作夥伴所有。

出於男人的尊嚴，他滿口答應下來。事實卻讓人灰心。在巴黎匆忙的行人道上，在公園散步的人群中，在他列出的朋友名單上，他很快認清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他沒有朋友。不僅如此，連她的女兒，都極少和他交流。他去聽交友講座，打熱線電話，他越急切地想證明本身的不孤獨，似乎越更加殘酷地驗證了他孑然一人，形影相弔。

這個議題不新鮮卻永恆。論據用本身證明論題的嚴密，卻發現感性的東西顯然不可以和錢的數目一樣劃入嚴密精確性中。感性的確是人的軟肋，難怪商人只喜歡合同，經濟學家只喜歡模型。他不知不覺和這個計程車司機越談越多，去他的父母家吃晚餐，一起去公園學著和陌生人接近，他徒勞去尋找小學的好友卻被奚落，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的女兒去看醫生。

是誰先築起圍牆，黑色立領大衣還是雕塑般的面孔。

怎樣才能卸下武裝，是在通宵的KTV里唱起滄桑的歌還是醉了的模糊中。

事實證明，我不太會交友。總是以為直言不諱是誠實美德，話脫口而出，後來才想起來可能對別人是一種傷害。對於關懷，存在點滴的顧忌，但是又覺得唯有不同性別存在的寬廣的胸懷才能溶解內心那種深陷沼澤的無力。年齡達到了價值觀根深蒂固的時候，更多的，在大且空闊的城市裡，淡如水的偶遇，難尋覓真摯的故交。網路連接了許多建立在興趣之上的友誼，沒有面孔，細明體字的交流更為輕鬆。甲乙丙丁，在帖子裡，在簡訊里，現代版本，少了可以捧在手心奶茶般的熱度，多了一種跨越時空的神奇。

在社交網路更新自己的狀態吧，然後若無其事去公司茶水間沖一杯咖啡，仰頭一飲而盡。

電影的結束，B在F的幫助下得到了一百萬歐元，F走出了困境，和朋友一起慶祝自己的生日，也得到了女兒的諒解。兩個人的背景拉遠，在巴黎的天空下，男人們留給劇終一個堅定的句號。

友誼是比愛情更為普遍的一種情感。中學時代，可能是分享暗戀的人姓名的心領神會以及共享放學後一段路程的愜意；大學四年，必定是宿舍臥談到天亮的興奮以及彼此見證成長潮汐湧動的壯麗；成年後呢，友誼則是一種隨叫隨到的溫暖，是電話線那頭的關懷。試著用別人的眼睛對這個自以為熟知的世界，完成另一種認知，也許你的葬禮上，參加的人數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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