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評《crash》（2006年4月）

 其實很早就看了《crash》，大概就在奧斯卡的結果出來沒多久之後，之前輿論對李安的《斷背山》評價不低，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影片成為戰勝它的黑馬，而且讓眾多的影評人和觀眾都對這樣的結果心服口服，帶著濃厚的興趣，我點開了這部電影。
 很多人都問我，《斷背山》和《crash》究竟哪部更好？怎麼說呢？如果不是這兩部電影同時被放在了奧斯卡最佳電影的候選名單里，我想，他們被相提並論的機會並不是很多，畢竟，這兩部電影有著截然不同的視角、文化背景還有題材，導演帶著各自對於一些敏感題材的理解（如果種族歧視和同性戀都算是敏感題材的話），帶著濃濃的感傷和深沉的探尋一路過關斬將，成功衝入了世界電影的頂級盛事奧斯卡。如果說，《斷背山》輸在了題材的敏感，這樣的話題不光是在保守的美國西部會引起非議和爭論，即使放在整個世界來看，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認同這樣的感情，但這未免低估了電影的廣泛適應性，電影與社會是不能對等理解的，不然那麼多角度偏激的電影頻頻拿獎又作何解釋？要我說，《斷背山》輸在哪裡？說實話，我不曉得，即使在我看完了《crash》，我還是說不出來，我只好說，這兩部電影各有千秋。
 《crash》里有很多人，各種膚色的：白人、黑人、黃種人、棕色人種等等；各種身份的：地方檢察官、小鎖匠、導演、警察、小賣店店主、小混混、偵探等等。這一干人等，因為一場車禍牽扯在一起，線索交錯複雜，電影不過展開了短短一兩天的故事，可是衝突迭起，在這個浮躁的社會，本來一件小事情可能因為某種機緣巧合就成了導火索，導致爭吵、衝突甚至暴力和槍殺，而種族成為火力最足的引線。
 白人，黑人，印第安人，西班牙裔，亞裔，波斯裔各種人種的角色在這部電影裡紛紛登場，但是卻互相敵視和不滿，視對方為破壞社會穩定的不和諧分子。沒有人可以和非我族群達成真正的理解，所有的交往或者交錯都是以吵鬧失敗絕望病痛死亡而開始，幸好到了電影的最後，溫情脈脈，在衝突中的和解營造了暫時的妥協，受傷的白人檢察官太太擁抱了波斯裔的女傭說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黑人導演的太太被那個曾經「性騷擾」的白人警察從車禍中救出並與自己的丈夫和解，黑人小混混搶劫差點被警察們發現，被同為黑人的導演無意搭救，放了一群亞裔偷渡客，波斯店主出於憤恨想報復他認為並不盡職的小鎖匠，卻因小鎖匠的小女兒而得以放下仇恨和憤怒，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已經得到了解決，只可惜，那位相對寬容的白人小警察卻誤殺了一個原本善意的黑人小混混，熊熊火光中，不知道他會不會反思自己是否真的不曾對黑人帶有任何偏見。
 雖然衝突多半因種族而起，可就算在某個族群內部，也是充滿了欺騙和隔閡甚至衝突：波蘭父女，黑人導演夫婦，兩個黑人小混混，黑人警官與母親，白人官員夫婦，他們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在不斷地互相埋怨，說話刻薄而不講情義。衝突不只是種族之間的，也是人與人之間的，來自內心強烈的自尊與自卑的衝突，來自對外界不大安全的懷疑和疑慮，來自與生俱來的敏感和脆弱。
 在這部時時刻刻處處都充滿著衝突、人物之間彼此說話粗話連篇、瀰漫著浮躁不安氣息的電影裡面，因為小鎖匠父女的存在，有種難得灰色中間的亮色。這個小個子的男人，為了家庭和女兒的安全，搬到相對安全的街區，即使在外面受了氣，對待女兒也是溫情脈脈，把外頭的暴力和危險淡化了最小的程度，甚至還編織了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說5歲的時候有個仙女送了一件防彈的斗篷給他，並鄭重轉送給了年幼的女兒。正是這件並不存在的斗篷，在小女兒看到波蘭店主拿槍射殺自己父親時勇敢地衝上去擋住子彈，在後來安然無恙後安慰痛哭流涕的媽媽：「我會保護爸爸的。」這是電影裡讓人非常感動的一個場景，慢放的鏡頭，鎖匠妻子的跪地痛苦，鎖匠的驚惶擔心，小女兒的奔跑，還有後來射殺完畢後波蘭店主的臉孔，在鏡頭清晰呈現，一個本來會非常血腥的場面就因事先精心的鋪墊（波蘭女兒買子彈）轉變成了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當他頹廢地坐在地上將驚駭的一幕講給自己的女兒聽，他的笑容綻放：「she is my angel!」 波蘭老人個人的偏見和固執因為這件事情出現了轉機，他的仇恨和憤怒消減，他獲得了新生。
 總的來說，《crash》比《斷背山》的受眾要廣，反映的是一個相當現實的問題。即使像美國這樣宣稱民主平等自由的國家，也是無法迴避種族歧視這種問題的。白人歧視黑人，黑人也自視清高，瞧不起外來的人種，比如黃色人種，電影快要結束時，一個黑人混混放了一群亞裔偷渡客，他很自豪做了一件好事，骨子裡覺得他比這些人高貴。看到這裡，我覺得很悲哀。
 這是一個關於你、我、他的故事，每個人都能夠找到自己的影子。不管是因為父親保險和醫療被拒而發洩在值勤的警察，還是因為小店被盜而遷怒於小鎖匠的波蘭老人，還是為了顏面而一再忍讓的黑人導演，甚至看起來地位崇高、養尊處優的地方檢察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哀，社會所一直存在的偏見和歧視，漠然和偏激，對立和敵視，發洩和忍讓，這所有的一切，都可能給每個人帶來不一樣的悲哀。這個頭緒眾多的故事裡，有種族，有善惡，有宗教，有沉淪，有暴力，有欺騙，有隔膜，有衝突，有矛盾，有仇恨；但是也有忍讓，有勸誡，有包容，有婚姻，有親情，有理解，有救贖，有愛，這是個愛恨交錯的世界，也是個和諧美好的世界。發生了很多的故事，有必然，有巧合，有命運，有運氣，有解釋不了的，也有能夠解釋的，有浮在水面上的，也有潛藏不露的，從前的衝突結束了，對立的人也和解了，可是新的矛盾衝突還在不斷產生，而且永無止境。在平實甚至粗俗的語言當中，情節人物如交錯縱橫，複雜紛亂，不分彼此，但在這種斬不斷理還亂的紛亂關係中又奇蹟般地達到了一個暫時的平衡。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永遠在秩序與混亂中cr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