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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大道--Sunset Blvd.

日落大道/红楼金粉/SunsetBoulevard

8.4 / 236,628人    110分鐘 | Argentina:115分鐘 | West Germany:104分鐘 (cut version)

導演: 比利懷德
編劇: 比利懷德 Charles Brackett
演員: 威廉荷頓 葛洛麗亞史萬森 埃立克馮史特魯漢姆 Nancy Ol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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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rkberg

2008-11-04 20:25:54

美夢成真,噩夢潛回,有時竟在一刻之間


1950年。派拉蒙審片室。來自好萊塢各大製片廠的明星與大亨們齊聚一堂。投射在螢幕上的是即將上映的派拉蒙新片《日落大道》。拍攝此片的導演比利•懷爾德(比利 Wilder)經過《雙重賠償》與《失去的週末》這兩部黑色電影經典之作的錘鍊之後,正在向美國社會、乃至好萊塢最黑暗的角落伸出他敏感的鏡頭,此刻,他在審片室內焦急地等待著;對於他來說,《日落大道》是他在憤世嫉俗與黑色幽默的影像之路上邁出的最大膽的一步,也許,這一步邁得太遠了,以致於不論是他自己,還是作為投資方的派拉蒙,都無法預測到這部電影所能得到的評價。
影片結束,燈光亮起。從座位上首先站起的是麥克梅總裁L. B. Mayer。雖然同為猶太人,但這位德高勢重的大人物可沒有給懷爾德留一丁點情面。透過他的玻璃眼鏡,Mayer怒氣衝天:「我們必須向懷爾德施以鞭刑!我們必須把他趕出這個城市!他玷污了這個城市!這個城市養育了他,他卻以這種方式報答它!」所有人都驚呆了。沒有人能夠想像,對於L. B. Mayer來說,《日落大道》對他和他所象徵的那一切造成了怎樣中傷和詆毀;同樣無法預測的是這起爭執的戲劇性結局:僅僅一年之後,L. B. Mayer被迫下台,這個在好萊塢默片時代製造了無數經典的製片人終於被時代所淘汰了。《日落大道》一語成讖。一個時代逝去了,《日落大道》成為這個時代最為悲鳴、也最為諷刺的一首輓歌。這是懷爾德對他愛之越深、恨之越切的夢工廠的一個特寫,也許,鏡頭靠得太近,一切都過於真實,再過完美的夢幻都無奈顯示出它粗陋現實的陰暗面。

日落大道,墜星之地
日落大道是洛杉磯最為著名的一條街道。它東至銀湖(Silverlake),西達太平洋,是天使之城中最為美麗的景觀。1911年,好萊塢首個製片廠在這裡成立,而隨著工資和利潤的極速增長,日落大道在20年代轉眼之間演變成大明星的豪華住宅區。在電影《日落大道》中,女主角、默片明星Norma Desmond便住在這條大街一幢陰森恐怖的別墅中。飾演Desmond一角的是曾經在好萊塢默片時代風華絕代的美人兒Gloria Swanson;在她風靡一時的時候,她也曾經在日落大道落過腳。和影片中的Desmond一樣,她曾經集千百寵愛於一身,每週所收到的影迷來信便數以萬計。可是,當青春逝去,人老珠黃,聰明的Swanson選擇激流勇退,在紐約開始她新的事業時,影片中的Desmond卻仍然固執地守候著她對電影的痴迷。世界早已將她遺忘,可她仍然期望有一天,她能飾演《莎樂美》中那位悽美的公主。
《日落大道》另外一位男主角則是劇作家Joe Gillis。或許,他是一位更加悲劇的人物。相對於曾經輝煌的Desmond,Joe甚至連片刻的閃耀都不曾擁有。這位才氣平庸的年輕人在事業的開端便遇到了阻遏。沒有人為他的故事買單,他甚至連房租都付不起。無奈之間,巧合之中,他成為了Desmond的小白臉,日日依靠販賣自己的青春和謊言過活。飾演Joe的是好萊塢男星威廉 Holden。在《日落大道》開拍之前,他正在經歷和片中人物相似的經歷:他唯一為人所熟知的是他的處女作《黃金男孩》,而那已經是在11年前了;而誰又會去銘記一個11年前的角色呢?好萊塢是一個令人遺忘的地方,這種遺忘有點殘酷,卻也是整個電影資本工業不斷向前發展的不二法則。不過,《日落大道》卻向鏡頭對準了這兩位被遺忘的人,並請來兩位被人所遺忘的演員,真真假假地把一段好萊塢軼事編織地絲絲入扣,從而鑄就了影片本身的不朽。

「我現在仍是大明星!只是螢幕變小了!」
時至今日,當觀眾已經習慣觀看彩色有聲電影,當演員們已經習慣用「方法論演技」從姿態、聲調、神情等各個方面不斷以現實主義的方式揣摩人物性格時,我們已經很難想像「有聲革命」對整個電影業所帶來的衝擊。雖然我們無法全方位地回顧這次革命所帶來的影響,觀看《日落大道》仍然可以讓我們欣賞到默片所殘留的那絲遺韻,以及從無聲到有聲這一巨變所帶來的鎮痛。
Norma Desmond就是默片時代的象徵。她用濃妝艷抹來修飾自己的面部,用金銀珠寶來閃耀黑暗的螢幕;她舉手投足都以一種誇張的神情和動作表達自己的情感,而這,正是默片時代演員傳達人物情感的唯一方式。對她而言,對話永遠是多餘的,電影永遠大於生活,當特寫鏡頭對準她的時候,她必須以一種戲劇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當Gloria Swanson飾演這個人物時,她甚至不需要重新學習50年代以來如火如荼的方法派演技,她只需演回那些她曾經飾演的人物。只是,當懷爾德讓威廉 Holden這個方法派血統的演員與之搭配時,他們之間劇烈的反差形成了恐怖哥德的效果:在黑暗的放映室中,他們觀看著Desmond曾經主演的默片,曾經的她嫵媚妖嬈,可轉瞬之間,雖然以同樣的方式表演著,可從幾十年前的螢幕到現在的現實,濃重的粉底已經掩蓋不住她眼角的皺紋,蒼老僵硬的手透過黑暗伸入佈滿塵埃的投射燈光;電影總在塑造著不朽的傳奇,但不朽的代價就是把歲月的痕跡封鎖在遺忘的角落,無奈,Desmond並不想把自己冰封在陰森的別墅中,做一具被掏空的殭屍,拉皮、修毛、做頭,她企圖用現代技術來燙平時間的烙印,螢幕與現實漸行漸遠,可她仍然拒絕現實,她永遠活在電影之中,妄圖用膠片來凍結已逝的青春與輝煌。
《日落大道》並不粉飾現實,雖然是一部虛構作品,但每一絲虛構都來源於真實的螢幕艷史。在放映室中不斷滾動的默片並非懷爾德之後的戲仿之作,而是由Gloria Swanson主演的默片《Queen Kelly》。這部默片巨製的導演便是曾經在好萊塢叱詫風雲的大導演艾瑞克h von Stroheim。這位與Cecil B. De Mille、Josef von Sternberg齊名的默片導演曾經一手把Gloria Swanson推到了好萊塢名利場的頂端,並與之墜入愛河。在《日落大道》中,艾瑞克h von Stroheim飾演Desmond的管家Max,而其後,我們又得知,這個人物曾經就是一個導演,他捧紅了Desmond,並與之結婚,當他們雙雙被電影工業淘汰之後,當Desmond陷入瘋癲的邊緣,只剩下Max一人孤守在Desmond的身邊,寫作著一份份莫須有的影迷信件,彌補著Desmond破碎的電影夢。饒有趣味的是,正是出現在《日落大道》中的《Queen Kelly》毀滅了真實生活中Swanson與Stroheim的明星夢。當年,處於事業頂端的Stroheim想利用此片把他與Swanson的藝術成就推至新的高度,可無奈美國的觀眾並不買帳,過大的野心使《Queen Kelly》席捲了巨大的資金投入,而隨之而來的失敗則把他們倆推向了萬劫不復的邊界。虛構是現實諷刺的註腳。
Desmond與Max的悲劇並不是Swanson與Stroheim兩人所獨有的,它屬於好萊塢整整一代人。在Desmond的居所中,我們發現幾個曾經如此熟悉、現在卻已蒼老到猙獰的面容,Buster Keaton,Anna Q. Nilsson、H. B. Warner,他們每個人都是默片時代中不可磨滅的巨星,而如今只能在佈滿塵埃的空洞居所中打著橋牌渡過餘生。在影片中,Joe稱他們為「蠟像」,這些更加應該擺設於蠟像館的人物似乎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部1950年的電影中,他們的優雅、他們的談笑、他們的舉手投足,他們彷彿如幽靈般侵入這部有聲片,我們從來沒有聽他們說過一句話,而現在,當聲音從他們的口腔中傳出,那彷彿都不屬於他們,而是屬於那個已經死去、現在卻被招魂的時代。
Desmond坐著她的老式轎車,來到久違了的派拉蒙製片廠大門。除了一位老看守,已經沒有人認識她。可是對她來說:「沒有我,就沒有派拉蒙。」正如在《日落大道》的選角過程中,製片方強求Swanson做一次試演,可Swanson卻拒絕道:「我為派拉蒙拍攝了20部電影。為什麼他們還要求我面試呢?」無論是Desmond還是Swanson,她們都「曾經是大明星」,可對她們自己而言,「我現在仍是大明星!只是螢幕變小了!」鏡頭已經容不下她們面部的特寫,製片廠需要的只是她們老式的豪華轎車。她們的服飾、她們的別墅裝點、她們的生活習慣,早已成為時代劇所追溯和懷想的片段,卻需要以不斷的壓抑來作為代價,而非像《日落大道》這般把封塵的歷史觸目驚心地呈現在50年代的加州陽光中。

好萊塢式黑色電影
無容置疑,懷爾德是經典好萊塢時代最偉大的導演之一。但過於更多的評論家來說,懷爾德卻不是希區柯克,當希區柯克教會我們如何用影像來講故事時,懷爾德卻仍然是一個重對話、輕影像的劇作家。的確,無論是《日落大道》還是懷爾德的其他電影,都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最為經典的台詞,但這並不說明懷爾德並非一個影像大師。懷爾德是確立黑色電影影像風格的導演之一,而《日落大道》則是他黑色電影系列中視覺風格最為張揚的一部。
影片由Joe的第一人稱敘事開始,隨即,我們便發現這位名為Joe的敘事者其實是一位躺在游泳池中的死屍。懷爾德想拍攝一個從泳池底部至下而上的鏡頭,可當時的攝影器材無法滿足水下攝影的條件。於是,他在水底安置了一塊玻璃,從水上用攝影機捕捉這塊玻璃所反射的影像。這個鏡頭的結果甚至比真正的水下攝影還好,因為水面與鏡子的雙重反射製造了人物影像扭曲的感覺,這種不真實感一方面製造了如夢如幻的氛圍,另一方面又略帶恐怖,從而奠定了本片雙重變奏的基調。
影片的結尾是電影史中最為經典的場景之一。在Desmond殺害Joe之後,各路小報記者與警察蜂擁而至,Desmond終於如願以償,再次成為攝影機的焦點。瘋癲的她以為電影終於開拍,濃妝艷抹,緩緩步下別墅中那條哥德式的樓梯。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地站在樓梯四週拍攝她,閃光燈中,她就是莎樂美,奢華到誇張的服飾與現代的簡潔西裝形成強烈的反差。懷爾德剪接到一個主觀鏡頭,Desmond正在正面向我們走來,她說道:「我已準備好特寫鏡頭了。」攝影機向前推進,Desmond默片式的表演似乎是惡魔的張牙舞爪,她昂起頭,如此桀驁不馴,猙獰枯柴般的手伸向攝影機,彷彿在索要攝影機從她身上所攝取的所有歲月,鏡頭嘎然而止,《日落大道》停留在了最為恐怖、最為瘋癲的那一刻:就在這一刻,現實與夢幻的分野終於在攝影機之前崩潰離析,作為夢工廠的好萊塢也終於在這一刻呈現出它真正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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