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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ce

2008-11-22 21:12:07

人性的獨白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我想我睡了很久,也許只是噩夢一場。不過,有誰來替我解釋這無數慌亂的眼神和漸次濕潤的碧綠色瞳孔?
沒錯,只是噩夢一場。
我是ELLE雜誌的總編,我是讓•多米尼克,我,熱愛美女和冰凍的雜牌啤酒。

《潛水鐘與蝴蝶》,一部由大段大段自述和獨白支撐起來的文藝片。我不想承認的是,電影開頭一分鐘後,我已經被喃喃自語的優雅法語無可救藥地徹底灌醉。哪怕我的眼前只是白熾燈、白大褂,還有一個終身癱瘓只有眼皮在孱弱掙扎的深度中風患者。沒錯,他的名字也許就是叫讓•多米尼克吧。我說也許。

從世界頂級時尚雜誌主編到只能用眼神的脆弱力量觸摸人間的癱瘓者,如同一種最偉大最神聖最詩意的墜落。那些昨日美麗無比的友情,親情,愛情在無能為力的我眼前晃動,我想張嘴,卻只聽見一段不成調的哀嚎。越是美麗,此刻便愈是殘忍到讓人無法睜開雙眼。我被鎖在一個與世隔絕的潛水鐘里,這個世界於我來說唯一的聲響,就是那讓我厭倦無比且準備時刻終結的心臟跳動。
我想死。
這是我能勉強與人交流後所拼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詞句。
女醫生迅速紅了眼眶,摀住美麗的臉慌忙地跑了出去。
臨走前的最後也是唯一一句話是:你怎麼忍心辜負這麼多深愛著你的人。

沒錯,我是讓•多米尼克。我有健忘的白髮父親,以前當我給他刮鬍子的時候他總愛滿嘴嘟囔他人聽不懂的謊話,因此我才更加深愛著他。我有單純到傻氣的黑人朋友,我出事後他跑來醫院看我,唱了一首很爛的歌,然後像個孩子似的哭了,嗯,上帝,他一定是因為自己唱得太糟糕才哭泣的,一定,一定。我還有,美麗無比的妻子,以及,三個可愛的小天使。如果我沒有出事的話,三個禮拜過後,我和妻子將離婚,即便我們依然如此地深愛著彼此。不要問我原因,因為如果我說是因為一尊會在夜間發出紅光的聖母瑪利亞雕像會不會顯得很傻?

而這一切,這一切,對於我來說,就彷彿是從海岸線漸次剝落的龐大冰層,以緩慢的速度,以決絕的姿態,轟然墜落,濺起一股又一股混濁的滔天巨浪。我的世界已然開始崩塌、淪陷,就讓我隨著封閉的潛水鐘,一道沉入海底吧。我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呼吸聲,但此刻我已經摸索不出任何信仰的意味了。我是讓•多米尼克。我想死。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來看望我。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和麵容。也許是某個以前的客戶,也許是許久未聯絡的遠房親戚。他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除了留下相同的嘆息與遺憾別無異處。我的存在到底還有著怎樣的說服力與意義?

也許是錯覺吧。在這日復一日單調的生活中,我居然開始聽見了春天的某種聲音,在扇動。即便很微弱,但我想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微妙地演進,催化。是扇動,是扇動,一次又一次。噢,這裡是海底幾百裡的潛水鐘世界,哪來的春天?哪來的扇動?

由於我無法與人交流,聰慧的女治療員創造了一種交流法。她念單詞,我用眨眼回應。眨一次是確認,快眨兩次是否定。很好,我能簡單地傳遞自己了。即便不想承認,但也許從那一刻起,我焦躁不安的靈魂才得以以纖細的姿態緩慢地飛翔出禁錮自己的身軀。
他們給我安排了一位,美麗的女輔導員,負責記錄我的言語。於是,在那個陽光充沛到撐破藍色窗簾的午後,安靜的病房裡,只有無數次迴響的女輔導員清澈而單調的報數,而我卻用靈魂書寫了一篇名叫「信念」的文章。

幾天過後,妻子帶來了我可愛的三個孩子。我們去了海邊,大朵大朵的白雲在天空毫不吝嗇地鋪陳,海浪一波一波地相疊起伏,金黃色的天光瞬間將世界填滿薄薄的幸福感。妻子陪在我的身邊,兩個小女兒在海灘上大叫著追逐遊戲,然後跑到輪椅旁抱成一因為我唱她們新學會的兒歌。小兒子在一旁為我默默地用紙巾擦掉嘴角不經意流出來的口水。
過了幾天,黑人朋友又到訪了。噢,天,他的歌聲還是沒什麼長進啊。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誰為他出的這個餿主意?他憨厚地傻笑著,即便我想告訴他報字母時一定要看著我。他還是……..哎,算了吧。我親愛的老朋友。
然後,我又接到了父親的電話。治療員把話筒擱在我的枕頭旁,我能感受他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地篩選措辭並且努力壓低聲音難過。他說,他能理解我的處境。他現在無法行走,只能被困在一個小閣樓里,如同我被自己的身軀所囚禁。說到後來,聲音顫抖,情不能已,不得不匆忙中道了句珍重,便掛斷了電話。治療員放好話筒,開始收拾我從一開始便已被淚水打濕又模糊直至混濁無法辨認的左眼。

幾個月後我得了肺炎。再幾個月後,我便和所有愛我的人永別了。

而我已不再悲觀難過,幾個月後我的文字出版了,如同我最細膩深情的靈魂記錄。在無數個潛水鐘內的封閉空間,在無數次黑暗潮水洶湧襲來的孤獨午夜,我,找到了一種新的寄託,就像,沒錯,就像一隻春天翩然紛飛的蝴蝶。即便身軀被牢牢地禁錮在潛水鐘內,但靈魂與思緒卻如同蝴蝶一般輕盈地飛出,鐫印在文字上軟化成生命的形狀。
這本書的名字,我想,就叫《潛水鐘與蝴蝶》好了。

我是讓•多米尼克。法國時尚雜誌ELLE的總編。熱愛美女和冰凍的雜牌啤酒。
於1997年3月9日一個明媚的午後去世。

電影結尾處,我們看到了那些冰山以緩慢回放的形式恢復,如同另一種形式上的生命雕鑄。我看到那些雪白的冰屑從海底升起最後又緊緊依附在冰山的一角,彷彿目睹了一場盛大的蝴蝶紛飛。無數雪白的蝴蝶在螢幕上自由飛翔,那就是精神最原始的姿態了吧。我們生活的世界存在著如此多的愛,即便肉體被牢牢束縛,但心靈的力量仍然可以掙脫厚繭,並以蝴蝶破蛹的形式輝煌復活。人性到夢想的距離不只是從眼皮的上下吻合到嘴唇的逐字摸索,更是從遙遠的心靈深處到整個陽光明媚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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